第八章:非親兄弟

第八章 非親兄弟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地上濕漉漉的,踩上去的淖濘感像是陷在橡皮泥裏。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被安保人員攔住去路,要求檢查工作證件。

卿清連忙給安德森打電話,他很快就從裏麵走出來,出示了工作牌。安德森帶著他們去保安室登記了基本信息後,三人一路朝內走去,沒走多遠,就碰上一群穿著製服的安保人員巡邏經過,見到安德森時步履微慢下來,恭敬地叫了聲“安總”。

卿清問:“這裏的保安都認識你嗎?”。

“大部分吧。”安德森回答,“我雖然是分公司經理,但也有自己的私人團隊,整個公司的安全係統,不管是網絡防禦還是實際工作環境的安全,都是由我和李總親自負責的,平時跟他們碰麵的機會相對比較多。”

楚西辭靜靜地看著成列的保安從麵前經過。他們當中有一個左撇子,膚色在一群保安中偏白,沒有明顯的曬痕。

“那個左撇子是什麽時候被聘用的?”楚西辭問。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觀察入微。”安德森微笑說,“分公司的保安隻有那一個左撇子,半年前進來的,算是半個關係戶,所以除了巡邏,都不用辛苦值班。”

楚西辭沒有再開口,倒是卿清第一次進安保公司,眼睛不受控地四處看,看著看著她終於忍不住歎道:“你們公司好大啊。”

安德森笑了笑說:“如果時間允許,很樂意帶你到處逛逛。”

“就算時間允許,我也不允許。”楚西辭停下來,看著他說,“忘了介紹,這位是我的,私人助理,卿清。”

他一句話裏的刻意停頓,在卿清聽來有幾分惹人發笑的孩子氣。

“卿小姐,”安德森問卿清,眼睛卻看著楚西辭,“我這個弟弟是隻有在我麵前才如此幼稚,還是一直都是這樣?”

弟弟?卿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沒等她反應過來,楚西辭已經語速極快地開口。

“重組家庭,不同父不同母,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安德森,如果你再敢用那兩個字來稱呼我,我會讓你被抬進醫院第二次。”

“如果家庭成員可以選擇,相信我。”安德森臉上仍然帶著笑意,“我們一家三口,都不希望和你扯上關係,親愛的‘弟弟’……”

他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挨了一記重拳,沒等他站穩,就被一個幹淨有力的過肩摔扔了出去。

“安德森!”

卿清失聲驚呼,眼前的一切發生在幾秒鍾之間,速度快得她來不及阻止。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楚西辭的身手這麽好。眼看著楚西辭邁步朝另一邊趴在地上的安德森走過去,卿清箭步衝上前,擋住他的路。

“楚教授!你這是在做什麽?”

“給他個教訓。”楚西辭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安德森,挑釁地抬了抬嘴角,“要去醫院,還是繼續走?”

安德森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一身泥濘地站起來,像個落難的貴公子,優雅地脫下外套,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們繼續。”

後麵這一段路,卿清走得小心翼翼,她擋在兩個人中間,生怕他們再動手。

好在,後麵二人都表現得相當平靜和專業,好像剛才那段插曲沒有發生過一樣。

安德森帶著他們走進一棟三層高的圓形大樓,乘電梯直達三樓。走出電梯,安德森領著他們穿過走廊,拐角走出二十米,再乘坐另一架需要人臉識別才能開啟的電梯下至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是我們的研發中心,隻能從三樓下來。”安德森邊往電梯外走邊說,“這是唯一的通道。”三人一路走到儲物室,安德森取出鑰匙,打開厚重的鐵門,走下幾級台階才進到儲物室內,卿清跟在他身後正準備往裏走,卻察覺到旁邊不見了楚西辭的身影。回頭看到他停在門口,卿清有些奇怪:“怎麽了?”

楚西辭沒說話,彎身撿起牆腳的一根煙蒂,仔細看了看。上麵有淡淡的紅色唇印,他把煙蒂放在鼻邊輕嗅了嗅,而後收入隨身攜帶的物證袋裏,又轉身走到轉角處將垃圾桶蓋掀起來,在裏麵翻找了一會,翻出一個塑料咖啡杯,他湊近聞了聞。

卿清跟上來忍不住問:“有什麽發現嗎?”

楚西辭手一鬆,咖啡杯重新掉入垃圾桶。“還不確定。”說完,他邁步往儲物室裏麵走。

卿清不放心地叮囑:“你待會別又動手!”

楚西辭側目看她一眼,聳了聳肩說:“我盡量。”

“……”

儲物室是第一現場,裏麵維持著案發時的原狀:身著工作服的男人倒在地上,腦後方有一個已經結痂的血窟窿,旁邊的金屬櫃角還殘留著撞擊的血跡,銅管就在距離他腳邊不遠的地方,金屬櫃旁邊的桌子被打翻,原本裝在工具箱裏的器具散落一地……

現場第一眼看上去很像意外,連意外發生的情景都很容易想象:死者在停電的時候進入儲物室檢查,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銅管,腳底打滑,向後倒下去的時候還拚命掙紮著想站穩,打翻了旁邊的桌子,結果後腦勺撞上桌角,損害顱骨,腦幹受到重創,由此造成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死者叫汪江鳴,是公司裏一名保安,公司規定每天晚上七點和十點這兩個時間,保安人員都要進行夜間巡視和檢查,昨天晚上這一層的巡視是汪江鳴負責。”

卿清盯著地上的屍體,神色微凝:“也就是說,他在停電的時候進入儲物室檢查,然後丟了性命。”

“照現場的情況來看是這樣。”安德森沒有否認,目光在楚西辭臉上停留片刻,繼續往下說,“當時另一名保安聽見不尋常聲響,尋聲趕到儲物室查看時發現了屍體。我收到消息也立刻趕過來,即時疏散了圍觀的工作人員,沒讓任何人再靠近現場。”

楚西辭並沒有聽他們的對話,他蹲下身檢查屍體,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死者身高在一米七六左右,年齡大概在三十二到三十六歲之間,體格偏瘦,皮膚黝黑粗糙,近幾年應該都是從事戶外工作。根據屍體僵化的程度和屍斑轉移的情況來看,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小時左右,很顯然,後腦勺的傷就是造成他死亡的致命傷。

楚西辭戴上手套朝卿清攤開手:“手電筒和膠紙。”

卿清立刻遞上來一個強光紫外線手電筒和一卷膠紙。

楚西辭趴低身體貼在地上,與屍體等高,利用手電筒的光不停地變換角度觀察,然後從死者手臂的衣料上沾取了一點灰塵。

牆灰……他眼前浮現出死者生前半側著身體靠在牆壁上喝飲料的場景,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弧度,很快又消沉下去。

楚西辭湊近屍體嗅了嗅,可惜時間過去太久,沒有殘留下能作為證據的氣味。他抬起頭,視線停在死者的右手上,沉聲道:“卿清,鑷子給我。”他從死者指甲縫裏小心地取出一些銀灰色物質,放進一個物證袋裏密封好。緊接著仔細搜查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最後從內襟兜裏發現半截彩票。他撥開死者的眼皮,眼球高度渾濁,瞳孔放大,底下暗紅的血絲隱隱透出來。長期熬夜賭博買彩票,頭暈眼花顯然是常態。

楚西辭起身問:“死者的手機呢?”

安德森微抬了抬眉,顯然之前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我們進來檢查的時候就沒發現手機,可能是他放在家裏,或者落在別的地方了。”

楚西辭麵無表情地點頭:“真是符合你智商的推理。”

一看這兩兄弟之間的氣氛又不對了,卿清忙伸手拽了拽楚西辭的袖口,皺眉瞪他。

“楚教授!”

楚西辭問:“最後見到死者的人是誰?”

“是我。”安德森說,“昨天下午六點左右,我下班離開時碰見過他。”

“發現屍體後,進來的人多嗎?”

“當時驚動了一部分人過來,不過很快被驅散了。他們互相之間也可以證明沒有人觸碰過屍體。”

楚西辭沒再開口,扶起倒在地上的木桌,丈量了它與屍體之間的距離,閉上眼睛,在腦海裏還原了黑暗中的場景:汪江鳴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去,黑暗中慌亂地伸手想抓扶住什麽東西,不小心將桌子打翻……他身高比死者高出許多,伸出手剛好可以夠著矮桌中間的位置。當時工具箱應該是放在桌上,裏麵裝滿了東西,重量大約有十二公斤左右,憑死者的臂長、體重,在倒下的瞬間帶倒桌子,雖然人在瀕臨死亡前的求生意識會創造奇跡,但這個可能性並不太大。

楚西辭看一眼安德森,說:“麻煩關燈。”

儲物室的燈熄掉了,窗簾也維持著先前緊閉的狀態,一室晦暗如夜。

楚西辭走上台階,站在鐵門旁邊打開手電,照了照視線所能觸及的地方,最後手電光鎖定在旁邊的櫃子上。

那是一個器具櫃,就擺放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卻是進門後的視線盲區。器具櫃足有兩米高,與後麵的牆壁隔開了一段不大的空隙。楚西辭微眯起眼,讓視線與牆壁平行成一條直線穿過那一段空隙,單手在眼前比劃了一下:櫃子與牆壁並不平行,有輕微的角度偏差。

楚西辭大步跨下台階走向器具櫃。

“發現什麽了嗎?”

“別搗亂。”

卿清想上前幫忙,被他抬手阻止了。

楚西辭整個人幾乎是貼在地上觀察地麵,櫃角附近的塵埃厚度和痕跡表明櫃子被人移動過。

他抬頭,手電照上牆壁,櫃子後麵的白牆上有幾道不明顯的痕跡。

這的確是一場謀殺。

他站起來說:“安德森,帶我去看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