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撲朔迷離

第六章 撲朔迷離

楚西辭將從驗屍房帶回來的東西進行了化驗。經過分析,鞋底的碎屑成分有矽酸鈣、二氧化硫、三氧化二氯和硫酸鈣一類的東西,混合而成的最終品,無疑是粉煤灰矽酸鹽水泥。死者鞋底沾有不少這類水泥,他生前最後出現過的地方應該是正在新修的建築附近。死者指甲裏的碎屑除了粉煤灰矽酸鹽水泥之外,還有一種麵料纖維——氯綸。氯綸一般用來生產工作服,很多地方都有出售,很難追查到什麽。

氯綸和粉煤灰矽酸鹽水泥……楚西辭微微凝眉,這兩者有個共同點,都比較耐腐蝕,而且粉煤灰矽酸鹽水泥是建築通用水泥,不是特殊材料。

楚西辭摘下實驗手套,打開門,看見擱在門口的飯菜,還是熱的,他隱隱記得聽到過一次敲門聲,大概在兩個小時以前,不知道她熱了幾次。他看了眼對麵緊閉的房門,端著餐盤去了工作室。

既然是建築物,如果不是違規修建,都要報審。暫時不去管那些沒有報審的建築,從官方內部網應該可以查到些東西。楚西辭用電腦侵入國土局內部網,查詢零江市最近一段時間報審的新修建築物,總共有七十四處。其中選用粉煤灰矽酸鹽水泥作為建築材料的,有二十七家,因為用途不同,散落在城市內外不同的地方。

楚西辭修長的食指習慣性地敲擊著桌麵,“噠、噠、噠”的聲響似乎順應著思考的節奏。眼下是初秋時節,夜晚的溫度不會太低,一個流浪漢出沒的地點很難把握,他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座工廠附近,所以這二十七家分布不同的工廠,每一座都有可能是他的生前活動地。他仔細掃視了一遍,將報審的時間範圍進一步擴大,使用粉煤灰矽酸鹽水泥作為材料的建築物的分布範圍也隨之擴大。

換個角度,如果,死者鞋底指引的,是他最後被殺的場所呢?一座新修的建築當然有足夠的空間讓凶手實施囚禁虐殺,但楚西辭並不認為凶手有能力買下一整棟建築。不過……他輕眯起眼睛,想到了另外一點,如果是用來存儲水泥的倉庫房呢?如果是這樣,沒有確定範圍,想在全市內進行搜索幾乎不可能,這樣一座容納數百萬人口的大城市,違法搭建的臨時性倉庫數不勝數。

他深如古井的眼眸,陷入了長時間的思慮……

楚西辭揉了揉太陽穴,放鬆下來,才留意到旁邊的飯菜已經冷了。他隨意地吃了兩口,擱下筷子,看一眼時間,已經接近子夜十二點。他從官方內部網退出來,開始在互聯網上尋找各大學醫學院二十五年前到五年前的畢業生名單,以及各個醫院開除或辭職的外科醫生名單。凶手實施虐殺的地點不好確定,那就從其身份入手。

從流浪漢體內殘留的氯氟來看,凶手灌入的劑量很大,而且死者的手腳都曾經被捆綁,這樣嚴防謹守,凶手可能年紀比較大,體力不行;也可能是有生理缺陷,或者根本就是個女人。再者,凶手實施犯罪的條件,需要一定的經濟能力作支撐。近年才從學校畢業的學生是做不到的,不過不排除家境優越者,但這也是少數。

楚西辭費了些時間,把需要的資料整理出來。這是一份數量龐大的名單,能排除多少,還需要等待凶手接下來的行動。

能調查的線索都處於中斷狀態,隻能等待的感覺讓楚西辭心情不快地皺了皺眉。這時,屏幕窗口顯示,收到一封來自美國紐約的郵件。他點進郵箱,其實不用看署名,他也清楚寄件人是誰,每月一封郵件,問候近況,與他交流學術界的大小事,除了Tomas教授,不會有人如此關注重視他。

楚西辭點開未讀郵件,這一封用中文寫的郵件,讀起來像小學生的流水賬作文,勉強能交代清楚事情的水平,更談不上什麽文采。他回國的時候Tomas教授就在自學中文,看來進步不大。

楚西辭耐心地從頭看完,臉上的神情是少見的溫和,他向美國的Tomas教授發送了視屏申請。現在正好是美國時間下午一點。

教授熟悉的臉出現在視頻裏。

“你好,Jason。”

Jason是他的英文名。楚西辭聽著教授生硬的中文發音,微笑了笑,說:“好久不見,教授。”

Tomas教授也笑了,臉上的皺紋都透著慈祥。

他學著中國人的方式問候:“最近,怎麽樣?”

楚西辭把語速放慢了不少,幾乎是一字一頓,保證他能聽清楚。

“到目前為止,還好。”

“目前,為止?”Tomas教授臉上的表情有點困惑,話音未落,一個嬌俏的身影出現在視頻畫麵裏。

“Good.”楚西辭朝金發碧眼的女人微微頷首,“Nice to see you again,molly.”

Molly是Tomas教授的獨生女,與他同屆,學經濟,典型的美國白人女生,因為教授的原因,也算熟悉。

她和教授耳語了幾句,朝楚西辭擺手笑笑,說:“再見。”發音刻意得有點滑稽。

楚西辭禮貌地回了聲:“再見。”而後看著她走開,直至從視頻畫麵裏消失。

Tomas教授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遇上,什麽,麻煩事了嗎?”

楚西辭說:“不算麻煩,我想我會喜歡。”

教授聽懂了他的話,點點頭,說:“我會盡力,幫你爭取,回來繼續學習,深造的機會,你始終是我最滿意的學生。”

“再見。”

視頻畫麵切斷。楚西辭向後靠上椅背,沉默靜坐了片刻,起身端上餐盤往外走。他此刻需要一杯咖啡來應付身體的疲倦。

經過卿清房門前時,裏麵冷不丁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鈍響,其中隱隱夾雜了一聲慘叫。

他敲了敲門。

“進來……”屋內的人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對勁。

楚西辭推開門,房間裏亮著床頭一盞小燈,而卿清剛從地上爬起來。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個翻身,重新讓自己倒立著靠上牆,一雙眼睛從腳到頭掃了一遍門口的人。

“你怎麽還沒休息?”語氣平穩,說話正常,沒摔出毛病。

楚西辭看了她兩秒,問:“下來喝點東西嗎?”

卿清點頭說:“好。”雙腳在空中畫了四分之一個圓,落地,直起身,把卷起的衣角扯了扯,跟在他身後下了樓。

楚西辭徑自在皮椅上坐下,隨手拿了一本雜誌來翻,淡淡地對廚房裏的人說:“我要黑咖啡。”

沒人回答,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過後,他手邊多了一杯溫牛奶。

卿清在他對麵坐下,舉起自己的滿杯牛奶向他示意。

“喝牛奶,少喝咖啡,這樣對身體好。”

楚西辭看她一眼,扔下雜誌,起身往廚房裏走。

她縮了縮脖子,想到廚房裏的情況,覺得自己還是先到房間裏回避一下比較好。

“卿清。”她還沒來得及從沙發上站起來,楚西辭的聲音就從廚房裏飄了出來,“我那些咖啡呢?”

垃圾場會不會回收咖啡啊?她一口喝完大半杯牛奶,打著哈欠往樓上走。“我好困啊,沉默先生,你喝完牛奶早點睡啊。”上樓梯的聲音卻是鏗鏘有力,節奏感十足。

楚西辭聽著樓上房門反鎖的聲音,盯著櫥櫃裏最後留下的一罐曼特寧咖啡,輕吸一口氣,合上櫃門,反身回到客廳的皮椅上坐下,就著手邊的溫牛奶,繼續看雜誌。

卿清躺在寬大柔軟的床上翻來覆去。床頭櫃上鬧鍾的時針已經指向淩晨三點,一向睡眠質量優良的她罕見地失眠了。她有些煩躁地從床上坐起來,甩了甩亂糟糟的頭發,她想自己或許是精力太旺盛。於是,一個倒立,腳朝上頭朝下地在床上爬來爬去,最後累到不行,身體一倒,睡著了。

流浪漢屍體發現後的一周,零江市仍舊處於一片平靜的繁榮當中,不時有南飛的候鳥從這座城市的上空經過,梧桐樹葉開始變得枯黃,逐漸凋零。

秋天,在夜裏悄無聲息地入侵。

楚西辭是體質畏寒的人,就算是大熱的夏天套上外套,整個人看起來也很清爽。

卿清找來江河,兩個人耗費了一整個下午的工夫,把客廳灰塵堆積的壁爐清掃幹淨,又用從樹林裏撿來的木柴,在壁爐旁邊堆了座小山。歐式風格的燃木真火壁爐,配上複古基調的客廳,很有電影裏聖誕節的感覺。

江河躺在地板上喘著氣說:“卿清姐,你們這活得也太古典了,怎麽不買個大空調什麽的?”

卿清給他倒了杯水,也躺下,感受著從地麵浸透布料滲入後背每一寸肌理的沁涼,開口道:“我哪有錢買大空調啊。”

“你跟楚哥說說,讓他買嘛。”

“說了。”卿清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楚大教授讓我死了這條心,他說他絕對不會買個室內大型製熱器,這讓他感覺自己像個標本。”

話音剛落,響起門鈴聲。

卿清伸腳踹了踹旁邊躺著的江河。

“開門去,應該是定的比薩來了。”

江河麻利地從地板上爬起來。

“這麽遠還給送啊?”

卿清閉著眼睛說:“加了不少路費呢。”

江河小跑著上前拉開門,看見門口西裝革履的兩個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們現在送比薩的都穿西服嗎?”

站在前麵年長一些的男人禮貌地說:“你好,我們來找楚西辭楚教授,請問他在家嗎?”

“找楚哥?”江河用懷疑的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著他們,“你們是什麽人?有什麽事嗎?”

江河和楚西辭認識的時候,他才剛剛住進這棟環境幽靜卻位置偏僻的房子。從那時到現在,除了江河和因為公事需要偶爾拜訪的許儒妍之外,隻有後來搬進來的卿清,給這棟房子增添了點人的氣息,從來沒有來過什麽拜訪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