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兩年夢魘

第一章 兩年夢魘

夜已深,夜色如一塊巨大的幕布沉默地籠罩著零江市。

數輛警車在路上疾馳,紅藍交錯的警燈鳴閃不斷,衝在最前的是一輛警用摩托,坐在上麵的女人一身便裝,齊肩的黑發被氣流衝散在腦後,好看的眉眼沉寂,死死盯著前麵飛馳逃竄的無車牌銀色轎車。

掛在她腰側的對講機上傳來男人略帶焦急的吼聲。

“卿清!你別亂來,聽到沒有?!”

“卿清!老卿他現在人在哪裏我們誰都不能肯定,你別衝動!不然我給你記大過!”

卿清置若罔聞,握緊把手,趴低身子,將油門一腳踩到底,急速撲來的氣流幾乎掀開她的頭皮……就在她離前麵的轎車越來越近的時候,兩旁的窄巷子裏忽然衝出數十輛摩托車橫擋路麵,卿清一時沒有防備,眼看就要撞上其中一輛黃色摩托車。上麵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頭發染成誇張的酒紅色,臉上是虛張聲勢的氣焰,看著她的眼睛裏卻淨是恐懼。

刹車已經來不及了,卿清一咬牙,將車頭調轉向路旁,自己則一個側身,護住頭,從車上滾了下來。

她爬起身,看到那輛無牌轎車已開到路口,轉了方向往左。後麵的警車跟上來,陳隊焦急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出來。

“卿清!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回答我!”

她一把扯下對講機,對著那端輕聲說了句:“我沒事陳隊。”而後將對講機扔在一旁,大步流星地衝上前,抓住最前麵摩托車上的人,一個過肩摔扔在地上。

“待會我再收拾你們這群兔崽子!”

卿清對著他的頭盔踹了一腳,旁邊有人想上來幫忙,卿清眼波一掃,淩厲的氣勢令他們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不敢有其他動作。

“你們幹什麽的?都從車上下來!”後麵趕來的警車上已經有人走下來。

卿清就近扒下旁邊另一個小年輕的頭盔戴上,翻身騎上摩托,一陣風般追著那輛銀色轎車離開的方向。

騎出兩裏路,那輛無牌轎車終於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裏——它的速度卻突然慢了下來。卿清微皺了皺眉,衝到轎車前麵,一個側身擋住它的去路將它逼停。

駕駛座旁的車窗被放下來,裏麵探出個頭來朝她破口大罵。

“幹什麽?!大半夜的找死啊!”

卿清看著那張中年發福的臉,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裏的狂躁怒氣,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大半個身子拖出車窗外,卡得他動彈不得。

“原來坐在裏麵的人呢?”

這個男人顯然是個膿包,被她眼底的凶狠嚇得變了臉色,又驚又懼,囁嚅著說:“什……什麽人?我不……不知道你說什麽。”

“你不知道是不是?”卿清從背後拔出槍,頂上他的腦袋,“我最後問你一次,車裏的人呢?”

“別別別……別殺我!”男人被嚇得頭冒冷汗,忙不迭地說,“他們……他們把車送給我,就換了一輛麵包車走了。”

“往哪裏去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男人聲音帶了哭腔,“我就看見車在前麵往東邊去了。”

東邊……廢鋼廠。

緊扣在喉間的手鬆開,嚇出一身汗的男人重新跌回座位,他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剛才用槍頂著他腦袋的女人重新坐上摩托車,風馳電掣般離開,揚起來的一地塵土好像都竄進了他喉嚨裏,嗆得他呼吸不順暢。

“我的個乖乖,還以為白得輛好車,差點丟了小命啊。”

臨近城郊的廢鋼廠,在城市車水馬龍喧囂的另一端,霓虹映燃的天空蔓延至此,被廢棄的荒原夜色隔斷。

卿清透過頭盔盯著不遠處那輛麵包車,翻身從摩托車上下來,摘下頭上的束縛,一隻手從腰側取下槍,步履沉沉,踩著風和亦顫亦凝的呼吸,步步朝裏走去,邁過門檻……

“丁零零……”

空曠的廢工廠內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震得卿清心髒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她握緊手裏的槍,尋著聲源一路走到積滿灰塵的老舊窗台前。

持續在響的手機屏幕閃著微光,上麵是一串未知歸屬地的號碼。卿清拿起手機,背貼上牆,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警惕四周異動,她手指微屈,接聽了這通似乎為她而備的電話。

“喂……”

電話那端,男人陰沉的嗓音帶著一絲笑意:“卿警官,沒能見麵打個招呼真遺憾啊。”

“你是什麽人?”

“我很想好好和你聊聊天,不過……”那人笑了笑,有點抱歉地說,“我隻是擔心卿副隊長的時間不夠啊。”

卿清麵色驟變:“我爸在哪裏?!”

“卿警官別急啊,他現在好好坐在我後邊呢,就是身上綁著點炸藥,我看看啊……”那人走出幾步,停下來,“嗯……你還有三十分鍾的時間,卿警官還想繼續和我聊聊天嗎?”

“你個混蛋!”卿清握著手機的五指用力收緊,指尖血色盡失,隻恨不能捏碎屏幕掐住電話中說話那人的喉嚨,她勉力維持了理智,“你想怎麽樣?”

“我不想怎麽樣,隻要你幫我個忙,我現在就可以讓時間停下來。”

“你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待會警察追過來,你隻需要告訴他們,我們往鬆霧碼頭去了。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救你父親的命,很劃算的買賣對不對?”那端的人聲音沙啞蠱惑,輕輕笑著,補充道,“不要掛斷通話,我想聽見你們的交流,我一旦確定我們是安全的,就會放了你父親。”

外麵警笛聲由遠及近,卿清放下耳邊的手機,眉心緊皺,麵色發白。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舌尖嚐到一股鐵鏽味,才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最後的抉擇,邁步要往外走,手機裏卻又傳來那人的指令。

“不要動,留在這裏。”

邁出去的腳,僵硬退回,她站在原處,看著陳隊領著人從門口衝進來。

“卿清,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陳隊焦急地走上前。

“陳隊我沒事。”卿清朝他舉了舉手裏的手機,做了個寫字的手勢,用唇語吐出“紙、筆”兩個字,而後嘴上繼續說,“我追到這裏麵,被他們甩掉,看見他們換了輛車往鬆霧碼頭去了。”

旁邊的何斌不動聲色地遞上來紙筆,卿清在紙上飛快的寫下一行字交給陳隊。

陳隊接過一看,臉色驟變。他招過旁邊的人貼在耳際正要吩咐,手機那端,卻傳來冷笑。

“卿警官,你真是不聰明,跟我耍花招……”

卿清忽然明白過來什麽,猛地抬頭四處張望,發現角落裏布滿鐵鏽的舊櫃上隱藏的攝像頭,頓時掌心涼透。

“卿警官,等著給你父親收屍吧。”

電話瞬間被切斷,隻餘一陣冰冷的忙音。

卿清握著手機往外衝。

“給我攔住她!”陳隊吼道。

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卿清以最快的速度騎上摩托車離開,一麵回撥剛才掛斷的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正……”

她一遍遍重播回去,不過短短數分鍾的鈴聲,每次響起,卻仿佛幾個世紀那麽久遠。

終於,那端的人重新接起。

卿清勉強壓下聲音裏的顫意,努力平靜地說:“我們再談談!”

對方不為所動。

“卿警官,有膽子耍我也要有膽子承擔後果。”

“我是個警察,不可能與你們這群毒販為伍,放了我爸,我來作為人質交換。”

“美女警官束手就擒,這個提議很誘人……”那邊低低笑起來,“這樣,我跟你玩個遊戲,給你最後一次救你父親的機會。”

“你想讓我怎麽做?”

“從摩托車上下來,告訴我你的準確位置,然後聽我的指令走,不準多問一個字。”

卿清根據他的吩咐,一路走進一條爛尾樓長街。

“現在,去左手邊第四棟房子的樓頂,你父親就在那裏,看你能不能抓住最後的機會救他了,祝你好運。”

電話再度被掛斷,卿清直衝上頂樓,卻看見對麵天台,四方圍牆的背處,她父親,被綁在椅子上,身上捆著定時炸彈。她幾乎可以聽到上麵時間跳動的聲音,一下下,連著她的心髒。

“爸!”

這一聲嘶喊,是希望破碎後墜落深淵的絕望。

兩棟樓,間距近10米,她失去了理智,直直朝父親衝過去。然,未等她靠近,一陣轟鳴的爆炸聲幾乎震碎了她的耳膜。下一秒,她被激起的熱浪彈開,眼前隻有焦灼的烈焰和炸裂的殘骸……

“爸……爸——!”

不大的房間被黎明前的晦暗占據,沒有透進零星光線,床上人夢囈的驚叫聲便顯得愈發無助絕望。

卿清從夢中倏然驚醒,眼裏深稠的恐懼在無邊的黑暗中漸漸平息下來。

她重新閉上眼睛,往後一仰,重重跌回枕頭上,發涼的指尖用力按了按太陽穴,而後摩挲著打開床頭的台燈。

暖黃的光線溫和柔軟,照亮屋內熟悉的陳設。

她呼出口氣,直到麻木的背脊漸漸有了知覺,才從床上翻身起來,赤著腳走進客廳,熟練地點燃三支香,合攏在指間,朝擺在櫃子上黑白的遺像拜了拜,火星明滅著,插入香爐裏。

“爸。”卿清看著相框裏身穿警服、眉目慈祥的男人,輕笑了笑,說,“兩年了,除了那天之外,好像隻有忌日我才會夢到你,我過得很好,爸你不要放心不下……”

她伸出手,隔著冰冷的玻璃框,好像能觸到父親胸前的警徽,卿清慌忙趕在掉淚前扭過頭,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