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拾荒者

第三十六章 拾荒者

廖悅有些迷茫,放眼望去,目力所及處依舊是寂靜昏暗的站台,根本沒有盡頭。破舊的天花板上,每隔十多米亮著一盞昏暗的路燈,一直向四周延伸,直到完全被黑暗吞噬。

他左顧右盼,諾大一個站台無窮無盡,沒有任何指路標識。他隨意朝著一個方向走了一會,眼前所見都是相似的景象,昏暗的路燈,破舊的水泥柱子,散落地上的飲料瓶。除此之外,再無引起他注意的事物,更別說遇見路人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爺爺究竟去了哪裏?”廖悅琢磨著,腳下沒停,然而走了十多分鍾後,他清晰意識到,自己真的迷路了。這個站台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寬敞許多,他不認為曼哈頓地底下會有這樣一個存在。

繼續走著,忽然前方黑暗中隱約出現了一個人影,廖悅心裏一喜,總算遇見個人了,就快步朝著那個方向奔去,想要上前問路。

走得近了,廖悅看到,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個老太太,模樣很普通,就是唐人街隨處可見的那種,佝僂著背,好像正在撿地上的東西。

“怎麽又是老太太?”廖悅嘀咕著,前一陣子遇見孟婆的情形他還記憶猶新。他最忌諱這種不明不白的東西,仿佛是他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映射,他寧願麵對一個有實質形態的溫迪戈,實打實地大戰一場。

猶豫了片刻,廖悅腳步不自覺停了下來,立在原地觀望,暗自尋思著,等一下老太太要是出現什麽異常舉動,他馬上轉身跑路。

那老太太應該是瞧見廖悅了,但不作理會,自顧自地拖拽著一個沉重的麻袋,沿路拾著地上的飲料瓶,一個勁地往袋子裏塞,手腳相當麻利。廖悅有些訝異,老太太體力很好,根本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那般,動不動就會露出疲態。

過了好一陣,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廖悅心下一寬,心道自己太多疑了,眼前就是一個普通的拾荒老人,體力稍微好一點罷了。

繁華喧囂的都市陰暗處,其實不乏這樣的群體,他們生活都異常艱辛,經常蝸居在下水道和地鐵站裏,在寒冷與饑餓間徘徊。廖悅還是很富有同情心的,在香港時沒少接濟過這樣的老人。

心生憐憫,廖悅走上前去,摸了摸口袋,隨手掏出幾張美鈔遞到老人麵前,很有禮貌地問道:“老婆婆,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您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個老爺爺從這裏經過?”

老太太好像沒聽見一般,也沒伸手去接紙幣,低頭自顧自地拾著飲料罐。廖悅以為她沒聽明白,又用香港話,普通話,英語各問了一句。生活在曼哈頓的華人當中,許多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不一定懂得英文,平常說得最多的是粵語,和內地各種方言。

一連問了好幾次,老太太還是沒搭理自己,廖悅覺得奇怪,心想難道老太太耳背?或者還是個啞婆婆,也許自己太唐突了,也沒多想,就幫忙拾著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兒塞進老太太的麻袋之中。

撿了好一會,廖悅有些納悶,這個麻袋看起來不大,怎麽好像填不滿似的。而且回頭一看,兩人剛剛經過的地方,明明撿得一幹二淨的地板上,不知何時又零零散散地冒出了新的廢瓶罐子。

永遠填不滿的麻袋,永遠撿不完的瓶子......

廖悅已經發覺很不對勁了,正疑惑間,就看到老太太停住了腳步,尋了個稍微幹淨的地麵,稀裏嘩啦將半袋子的飲料罐攤了一地,有大有小,不下百十來個。

廖悅不明白她要幹什麽,緊接著,就看見老太太從腰間抽出一根細長的麻繩,隨手拿起一個瓶子,先把頂蓋擰掉,倒出裏麵殘餘的**,然後掏出一把打磨得閃亮的小鋼錐,在瓶底戳出個大小適中的孔洞,把麻繩穿了進去,從瓶口處穿了出來。

廖悅看得出奇,老太太活像民間的手藝人,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有條有理。她手腳十分利索,將大的飲料瓶串在中間,連著幾串小的,像串糖葫蘆一般,簡直是在完成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看著看著,廖悅腦子裏蹦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心說這老太太也許不是拾荒者,很可能是位有個性的行為藝術家。

望著一地的飲料瓶,估計要忙活很久,廖悅心想先幫一會忙,老太太要是高興了,說不定會給他指路。於是也學著老太太的樣子,可是才串了兩個,老太太一把捉住他的手,笑著用嘶啞的普通話說道:“小夥子,謝謝你啊,幫我老婆子忙活了這麽久,這些瓶子不能亂串的,串錯了可不好。”

說著就把廖悅剛才串的瓶罐從麻繩上捋將下來,重新按自個的方法串上。

“原來這老太太會說話啊!”廖悅心裏暗罵,心想這老太婆故意不理睬自己,是想讓自己幫忙,心裏不覺有氣,說道:“老婆婆,串這些瓶瓶罐罐的,哪有那麽多講究,串起來不就行了嗎?”

老太太邊笑邊搖頭,沒有理會廖悅的話,她把串好的一串大葡萄模樣的塑料罐子,小心翼翼地堆放在一旁的柱牆邊上,整理得相當有條理。

廖悅有些不耐煩了,心想老太太再不給他指路,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亂闖了,總不能一直幹耗著。正琢磨間,他感覺眼前一晃,就在老太太再次揭開麻袋口,往外倒瓶罐子的一刹那,廖悅看到了麻袋裏一個讓他不舒服的東西,好像是一隻鮮血淋漓的胳膊。

廖悅以為自己眼花了,還要定睛再看時,麻袋口已經合上了。雖然那隻是一瞬間的視覺衝擊,但廖悅斷定自己沒有看錯,那絕對是一隻血淋淋的斷手,他心覺不妙,越想越不對勁,古怪的站台,年逾的拾荒老太,怎麽撿都撿不完的瓶罐子,馬上警惕起來。

“老太太有問題!”廖悅頓時隻覺頭皮發麻,不知覺後退了兩步,後背一下子撞到站台的承重柱上,後腦勺也被輕輕磕了一下。這時,他所站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原先整齊排列在地上的,一串串糖葫蘆似的的飲料罐,不知何時已經變了樣,腦袋立時就嗡的一聲。

呈現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幅人間煉獄般的場景,那一具具支離破碎的人類肢體,正被繩子巧妙地串成一個個整體,大的罐子分明是頭顱和軀幹,小的就是四肢。而散落四周的飲料罐,全部都是被肢解的屍塊,正不停地往外滲著鮮紅的**。

廖悅整個人完全呆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都看到了吧?”一旁的老太太沒有理會廖悅此刻的反應,自顧自地搖頭歎息:“慘啊,慘啊,慘啊!每天都有人想不開,臥軌自殺的,要不就是被歹人推倒在鐵軌上,地鐵一過,就碾得四分五裂的。”邊說邊拿出毛巾擦著手裏的血跡,又繼續歎道。

“哎,不拚接整齊了,閻王爺那裏不收啊,總不能讓他們變成孤魂野鬼四處遊蕩吧?”

廖悅差點沒當場嚇暈過去,這時,他手心處傳來一陣黏黏軟軟的觸感,低頭一看,剛才拿在手裏的大飲料罐,不知何時,赫然變成了一個猙獰的人頭,兩隻睜得溜圓的眼珠子正盯著自己,嘴咧著像是在笑,一條黏糊糊的舌頭,正不停地舔著他的手掌心。

“啊!”廖悅隻覺胃裏一陣翻騰,慌忙地將手裏的東西拋了出去。而就在這瞬間,一旁的老太太突然動作矯健地,縱身一躍,那枯柴般的手臂猛地從袖子裏伸長了尺許,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淩空接住了那顆人頭,又穩穩當當地落地,扭著頭望向他,有些生氣地責備道:“小夥子,這東西可不能亂丟!”

而老太太手裏的怪頭,還在咧著大嘴,伸出長得嚇人的舌頭,舔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廖悅此刻再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跑啊,然而他轉身跑出沒幾步,就聽見老太太在後麵氣急敗壞地直跺腳,大聲叫喚著:“小夥子,你走錯路了,不能去那邊,不能去!”

廖悅根本沒聽進去,沒命地往前狂奔,心裏祈禱著老太太千萬不要追過來,一直跑到隱約瞅見前方出現不少人影,這才停下來喘口氣。

緩了片刻,一個激靈閃現腦海,他想起爺爺書房裏一本古籍《尋仙誌》中的描述,非人非鬼,時常出沒在法場,戰地,亂葬崗的拾屍老太,身敏如猴,常以藤草結繩,殮葬亡者殘魂,名為殮嫗,在西方,也被人喚作拾屍鬼。

“今晚真他娘的邪門,沒找到爺爺也就算了,竟然會碰到殮嫗,得趕緊離開這裏再說。”

心裏暗罵著,廖悅定了定神,邁著步子朝前方人群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