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凝視著頭骨那黑洞洞的巨大眼窩,有一種在和亡靈對話的錯覺:你要說什麽?你是不是已經淒惻到無話可說?隔著乳膠手套,我的掌心也能感覺到你冰冷的溫度,看著你白森森的骨質、你被拔掉牙齒後顯得異常陰森的上頜,我感到不寒而栗……作為一位法醫,我勘驗過無數可怖的頭顱,有從口鼻裏往外爬蛆蟲的,有被野狗啃成血葫蘆的,有在河水裏泡得浮腫變形的,有凶手為了加速其毀壞而灑上白石灰的,但是,像你這樣“幹淨”的頭骨實在罕見,不要說眼睛、鼻子、耳朵、嘴唇、皮膚了,連毛發都沒有留下一根,你被剔得如此徹底,簡直可以直接拿去做標本。我知道,絕對不會是自然腐爛造就了你這副模樣,大自然在吞噬有機體方麵永遠是拖泥帶水的,這隻能是某個魔鬼用刀子、鉗子、錐子甚至勺子對你一點點削、拔、鑽、挖的結果。當血淋淋的工具在你上麵嘶啦嘶啦或咯吱咯吱地一點點剔除時,你還有一絲一毫的痛感嗎?也許你的眼珠是最後被挖下的,你瞳仁中殘存的光感可曾留下凶手那猙獰的影像?

凶手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他連你的牙齒也被拔了個幹淨,他不希望警方用任何方式查出你生前是安在誰的脖子上的。

剔骨者。

何以這樣殘忍?我始終不能理解。不錯,我是法醫,我的職業就是解析一個人對他同類到底能凶殘到什麽程度,但我還是不能理解……比如說,刮豬毛、剝魚鱗、用牙簽摳螺肉,把鹵製鴨頭上的眼睛挖出來吃掉,這些我都能接受,但是把這些做法施予一個同類,把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像對待牲畜、家禽、水產品甚至無機物一樣盡情摧殘,這需要怎樣的心態才能做到啊?

何況做得如此徹底。

你黑洞洞的巨大眼窩,失去靈光的骨殖像深不見底的枯井,讓凝視者眩暈和恐懼,仿佛井底注定要躺下個一模一樣的我:其實,這本沒有什麽好怕的,我、老高、小唐,還有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不論男女、不論美醜,不論胖瘦,不論高矮,歸根結底都要變成一把骨頭,隻是使我們白骨化的應該是大自然,而不是一雙充滿罪惡的手。

我凝視你太久了。回來吧,我的目光,還有我貼附在你堅硬質地上的魂魄。

……

怎麽回事?

刹那間蕾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回不來了——

麽?

夢魘一般,想醒,卻醒不過來,那黑洞洞的眼窩裏仿佛有一雙手,死死地抓住了她,不讓她掙脫!

幹什麽你要?!

她奮力掙紮著,但那雙手卻絲毫也不肯放鬆,拽著她一寸一寸地往眼窩深處扯去!

“主任!蕾蓉!”

她聽得見高大倫焦急的喊聲,但是那聲音仿佛隔得很遠,甚至有回音,莫非我已經陷身入枯井了麽?莫非那是老高在井台上焦急的呼喚?

你這頭骨!你這亡靈!你糾纏著我做什麽?你難道不想讓我為你洗清冤屈嗎?!

手一鬆,頭骨“啪”的一聲墜落到地麵,骨碌骨碌,一直滑到助理法醫王文勇的腳下。

魔咒解除。蕾蓉坐倒在椅子上,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濕透了。

“主任,你還好吧?”王文勇拾起頭骨,放進包裝盒裏,關心地問,“我們看你把這個頭骨一點點往自己眼前湊,跟吸鐵石似的,都嚇壞了。”

“沒事……”蕾蓉摘下手套,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擠壓著鼻梁上方的睛明穴。

她想:也許是我最近的壓力太大了,真沒想到“那件事情”竟然給我那麽大的壓力。

那件事情。

唐小糖看著蕾蓉,不知怎麽的突然鼓起了勇氣,拿起電話機,剛剛摁了三個帶提示音的按鍵,蕾蓉頭也不抬地說:“小唐,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