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難道不是嗎?我不了解穀新方的過去,也許過去他……不是現在這樣?”
“他是,他一直都是這樣,帶著毀滅者的威力。”
“林雅,那你……”
“因為我生來帶著被毀滅的印記。”
“這是唯心的認識,命運不是不可改變的。”
“還有一句話說的是性格決定命運,而性格是天生注定的,所以,你看,我的性格終將引導我進入既定的命運,既定的毀滅。”
“我能問問你怎麽和他認識的嗎?”
“他是我爸的徒弟。”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對,那個假期之後他才開始出入我家。那段時間媽媽的病情經常出現反複,作為女孩子,你知道很多事情我力不從心,需要一個男人的幫助。”
“你需要的是幫助,卻輕率地交付了自己的感情。它們原本不是用來等價交換的商品。”
林雅看著高翔,流下兩行冰涼的淚水。“你覺得我很輕率,也很輕浮,是嗎?對感情毫無定力,隨便一個男人就可以讓我投懷送抱,以身相許?”
“林雅,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在我心裏你一直都很美好。”
“算了。”林雅用力擦掉眼淚,吐了一口氣,爆出尖銳的笑聲,帶著自暴自棄的悲涼,“其實我就是一個輕率、輕浮的女孩。不自尊,不自愛,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隻是你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你顧及我的自尊和體麵。而我恰恰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毫無自尊和體麵可言。”
高翔不知道怎麽解釋,沉默,很長時間的沉默。他搖下車窗,想讓風吹散車裏的壓抑和沉悶。
“林雅,別讓自己生活得太苦悶。多和朋友們接觸接觸,聊聊天,在戶外走走,你會快樂起來。”
“我沒有朋友。我對其他人隻有疏離的感覺。我對他們微笑,然後換取他們對我微笑,這樣我才會感覺安全,並不意味著就得到了真正的溫暖。微笑的背後時常是虛無和荒涼。”
“你上網嗎?林雅。很多人喜歡上網,依賴上網,結交網友,排解現實中無法排解的苦悶和孤獨。那些看不到的人,不會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我在你家沒有看到電腦,你上網嗎?或者……”
“不。”林雅打斷了高翔,聲音略顯激動和突兀。
高翔看了她一眼。林雅再次把頭扭向窗外。
“別把自己封閉起來。嚐試做一個凡人,做一個普通人。”
“嗬,高翔,我還不夠普通嗎?我不但普通,我甚至是卑微和渺小的,輕若粉塵草芥。”
“林雅,別這麽說自己。”和林雅的談話令高翔感覺到錐心的疼痛。“你很美,一直都很美,你的美不會因為物質貧乏而有絲毫的削減。你的思想和內心裏始終有一塊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地,你有詩人的情懷,也有詩人的孤傲。同時你又太悲觀,對人、對事、對生活都缺乏信心。你站在思想和內心的高地上俯視來來往往的庸碌之輩,藐視他們的麻木、冷漠、猥瑣和不堪。卻又不能徹底拋棄他們,擺脫他們,逃離他們。你需要擠在他們中間,摩擦掉一些孤獨,從汙濁的氣息裏取暖,所以……”
“好了,高翔,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請停車,就在這兒。”林雅再次打斷了高翔沒有說完的話。
高翔也感覺自己說得太重了,林雅纖柔脆弱,同時又十分敏感和自尊。他的話直接劃破了林雅的保護層,觸動了她的肌膚和血管,也許她已經在流血了。林雅不怕別人看到她的脆弱,她需要別人迎合她的脆弱,給予她足夠的保護、愛惜和重視,但她害怕別人洞穿她內心的隱秘,她極力壓製的高傲和絕望。高傲和絕望,一對矛盾體,同時寄生在她的體內,使她的內心卓爾不群,又使她的內心孑然無望。
高翔停下車說:“對不起,林雅,我的話太重了。我送你進去吧?”
“沒什麽,不用了。再見。”
林雅急急地下了車,沒有回頭,快步走進了紅嶺機械廠小區的黑暗。隻有在黑暗裏,她才可以盡情流淚,不被她愛的人厭棄,也不被她愛的人憐憫。
高翔不放心,他還是從車裏下來,遠遠地跟在林雅後麵,看她繞到筒子樓的北側,進了大門,高翔才繞回到筒子樓的南側。兩分鍾後,林雅家的燈亮了,高翔通過窗戶,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而她,對暗影裏的高翔毫無察覺。她在窗前站了片刻,神色淒涼地放下窗簾。房間裏沒有穀新方的影子,也沒有說話的聲音,大概穀新方還沒喝完他的酒吧。她孤單的身影映在垂掛的窗簾上,彷徨無助。隔壁的房間漆黑一團,就在不久前,那裏發生過一起慘案,一個十一歲女孩被罪惡奪去了花朵一樣的生命。
高翔轉身往小區外走。有某種感覺促使他回了一下頭,那感覺隻是一閃就不見了。
離開紅嶺機械廠小區,高翔把車開到了葉子家。窗戶是黑的。葉子還沒有回來。
餐廳裏的相遇使高翔心裏有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失落。自己這些天對葉子的確太冷淡了。一方麵是怕葉子知道他手臂上的傷;另一方麵他確實太忙。
對劉財的調查沒能為丫丫被害一案提供任何線索,卻讓高翔意外地破獲了一起異地殺人案。幾天前,高翔和鄭德一起去了河裏小區劉財的家。鄭德敲門,高翔習慣性地閃身站在門鏡無法看到的位置。敲了很長時間門沒人開,兩個人正準備離開,卻聽到門裏一聲東西倒地的聲音。高翔和鄭德對望了一眼,立刻警覺起來。高翔衝鄭德使了個眼色,鄭德心領神會,又敲了兩下門,然後有意加重腳步聲下了樓。與此同時高翔靠著牆壁,俯下身,將耳朵貼到了門上。他屏息凝神,仔細聽,很靜。但高翔憑著職業敏感性知道寂靜後潛藏著躁動。
三分鍾後,高翔接到了鄭德發來的短信,“有人。小心。”
鄭德下樓後抬頭看了二樓的窗戶,窗簾的窄縫被迅速拉攏,動作很快,但它細微的抖動仍舊沒有逃脫鄭德敏銳的目光。窗簾後麵正有一雙鬼祟的眼睛盯著他。鄭德搔搔腦袋,又搖搖頭,做出找人未果的沮喪之態,徑直往小區外麵走。他擔心手機鈴聲會驚動房間裏的人,特意以短信的方式通知了高翔,這是他們平時經常會用到的方法。
高翔提高了警惕。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傳出輕微的開門聲,有人極其小心地打開了防盜門裏邊的門,很快又悄悄地關上了。
有問題!鄭德既然斷定房間裏有人,一定是發現了窗戶裏的異動。窗戶的窗簾是拉著的,高翔上樓前已經注意到了。如果隻是不想被人打擾,完全沒有必要連續做出這麽多偷偷摸摸的事情。劉財並不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問題是下一步怎麽辦?繼續敲?屋裏的人會有什麽反應?多半是不會開。說明警察身份?很可能會引起狗急跳牆,如果屋裏確實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話。假如是這樣,屋裏的情況就會比較複雜,也許有多名危險分子,也許有致命的武器。這些最壞的可能,高翔必須預先想到。這種情況要想控製住形勢,要麽是有周密的準備;要麽是出其不意,不給對方反應時間。他和鄭德的這次來訪並沒有做特殊的準備,身上沒有警械,顯然不可能在客觀條件上占優。那麽就剩下後一種選擇了。怎樣才能既保證屋裏的人開門,又保證行動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呢?高翔快速地思索。並迅速形成了一個方案。
他把T恤的領子弄歪,兩條褲腿翻卷成高低不同,亂七八糟的樣子,在地上抹了一把土,胡亂地摸到臉上,身上,旅遊鞋上,又用肮髒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淚水流了出來。
“五兄弟,五兄弟,開門啊,快開門啊,你爹不行了,快到醫院去看看吧。五兄弟,五兄弟,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是他自己從架子上摔下去的。腦袋破了,血,血,流了好多血。你快開門,開門啊,再晚就看不到了。”高翔一邊用附近農村的口音叫喊,一邊嗚嗚嗚地哭,把門砸得“哐哐”響。沒人應聲。高翔不停手,繼續又哭又喊,“你不能這麽沒良心啊,你爹養你不容易,家裏再不和睦,需要用錢的時候,你們兄弟幾個也不能誰都不管啊……”越是沒聲,高翔越是沒完沒了。
“找錯了。”有人急躁地拉開防盜門裏邊的門,忍無可忍地喊。
“五兄弟,你不能這樣啊,你不認爹,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五兄弟,五兄弟,你再不開門,我就到村裏找書記評理,你分了新房,過起了城裏人的生活,你就不管你爹的死活,你太沒良心了你,開門啊,開門,好,好,你不開,我把你這破門砸爛,砸爛……”高翔說著抬腳就踹。
“砰”的一聲,防盜門被裏邊的人推開了。一個個子不太高很敦實的男人惡狠狠地盯著眼前肮髒邋遢的傻大個。高翔看到了他藏在身後的寒光,應該是一件類似匕首的凶器。高翔確信這個家夥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他媽的,告訴你敲錯了,你還敲。”
“沒錯,不會錯,你是傻子大侄兒吧,你不認識我,可你爹認識我,你爺不行了。五兄弟,五兄弟……”高翔哭喊著,把擋在門口的男人撞到一邊,飛快地向屋裏跑,幾秒鍾的時間,高翔已經把屋裏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沒有其他人,他不必裝瘋賣傻地退出去。
“你爹藏哪兒了?”高翔說著,傻乎乎衝到被他撞得齜牙咧嘴、氣得臉色鐵青的男人麵前。
“你爹才他媽藏起來了呢,誰他媽是你大侄兒,給我滾出……”去字還沒說出來,高翔已經把他摁倒在地,一把明晃晃的雙刃匕首“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你要幹什麽你?你找錯門了你。別胡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