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沒關係。我的確不了解林雅。餓了吧?飯菜都涼了,我去熱熱。”葉子找了個借口離開,終究沒有讓高翔看到她眼角的淚水。

高翔的確是餓了,減了負的身體和頭腦都慢慢恢複了生機,他吃得狼吞虎咽。

“真沒想到,你的廚藝這麽好。行了,以後我可有口福了。哎,葉子,幹脆我就跟這兒入夥得了。”

“想得美。憑什麽啊你?”

“憑……憑人好,長得又帥……”

“得了,得了,真受不了,又來了。”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重又恢複了融洽和溫馨。

“反正我就來蹭。”

“做夢,我啊,不給你開門。”

“那怕什麽?我跳窗戶。我這身手,你住個十樓八樓都沒問題。”

“切,窗戶照鎖。”

“我能撬啊。”

“你以為你是蜘蛛俠啊?還是以為這是早年間的破窗戶,一使勁兒,直接從窗戶縫兒爬進來了。”

“哎,你可別小看我,我……”高翔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死死盯著葉子。

“怎麽了?”葉子被高翔的表情嚇了一跳。

“你剛才說什麽?”

“我,我說不讓你入夥。”

“不是,後邊。”

“把門窗都鎖上啊。”

“再往後。”

“再往後?沒什麽了,都是瞎扯著玩呢,你怎麽了,高翔?”

“不對,你說你以為這是早年間的破窗戶,一使勁兒,直接從窗戶縫兒爬進來。”

“我是這麽說的,就是隨口一說……”

不等葉子說完,高翔已經衝出了房門。

再次回到案發現場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筒子樓裏昏黃的燈光映襯著遍布油汙的地麵。過道因為昏暗顯得格外幽邃、狹長。整棟樓似乎還沉浸在無限的哀痛當中,家家戶戶的門都緊閉著,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穀新方神情茫然地立在門口。液化氣灶台上,一隻鋁壺兀自長鳴。

“水開了。”高翔搶步上前關掉爐火。穀新方依舊毫無知覺地站在原地。血紅的眼神迷失在哀傷的氣流裏,高翔知道穀新方又喝酒了。門沒關。高翔看到了林雅,她泥雕石塑般坐在床頭,手裏拿著丫丫的相框,靈魂遊蕩在單薄、瘦弱的身體之外,久久尋不到歸途。一個母親思念她的孩子,在寂靜的夜晚。相框裏的孩子,一臉燦爛的笑。不久前,那些燦爛的笑容就真實地綻放在這個房間裏。而今,她卻凋零了,如一朵嬌弱的花片,凋零在雨夜的罪惡中。高翔不忍心打擾林雅,也不敢打擾她。

“老穀,我想再看看孩子的房間。”高翔知道,任何安慰都無法撫平失去孩子的父母心頭的傷痛。目前要做的,就是盡快破案,緝拿凶手,隻有這樣才能告慰死者孤獨幼小的靈魂,告慰生者那顆已然破碎不堪的心。

穀新方幹裂青紫的嘴唇痛苦地抽搐,他緊緊握住高翔的手,無聲地傳遞著心底的怨與恨。綿延不盡的怨與恨,已經排山倒海似的將他吞沒。高翔就像一棵救命稻草,他相信高翔,從第一次見到高翔,穀新方就相信,高翔雖然無法把他從絕望中拯救出來,卻可以了斷他對真相的迷茫。高翔一定有能力告訴他殘害丫丫的凶手在哪兒,高翔一定能將凶手繩之以法,一定能,一定。

穀新方打開了丫丫的房門,摁亮了日光燈。丫丫的屍體早已不在,床上帶血的被褥也已經撤掉了,隻剩下空床架。地上的血跡還隱約可見。小學課本、字典、作業簿、圓形的小梳妝鏡、紅色塑料梳子、台燈、玩具狗……陳列在書架上。桌角有一個紅色的書包,書包帶上還捆紮著上學要帶的紅領巾。丫丫生前所用的物品擺放得整整齊齊。高翔知道,每一件物品上都留有一個母親的細碎撫摸。

有那麽一刻,高翔似乎聽到了孩子頑皮的歡笑聲、稚氣未脫的讀書聲、絕望的呼救、撕心裂肺的冤訴以及她孤零零走向鬼蜮之門時的淒楚哀鳴。此刻,那些聲音正從潮濕的牆壁裏慢慢滲出,層層疊疊,蘸了血的猩紅,霧一般散開,牢牢地卷裹住了高翔的神經。高翔握緊的拳頭裏有火辣辣的燒灼感。

他克製住自己的感情,快速、細致地掃看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停留在窗戶上。老式木框窗,插銷已經損壞。兩扇窗頁靠把手上的布條捆綁在一起,布條沒有新近解開的痕跡。當然,罪犯也不可能從窗戶逃出後再從外麵把布條係好。這些在第一次現場勘驗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認定男廁所的窗戶是罪犯進入犯罪現場的唯一通道,也正是因為這一認定,才使高翔在其後推理過程中產生了諸多疑問並對諸多巧合感到費解,並最終將犯罪嫌疑人鎖定在筒子樓住戶身上。葉子的話點醒了高翔,高翔想,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高翔讓穀新方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戶前,又讓穀新方找來兩個幹淨的塑料袋。高翔把塑料袋套在手上,他踩在椅子上,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推窗戶。陳舊的木質窗戶發出輕微的吱嘎聲,一道十七八厘米的縫隙在窗戶上方出現了。由於年代久遠,木質窗框早巳變形,把手處的布條根本無法捆縛整個窗體。是這兒!高翔心裏豁然開朗。

他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魏虎,帶上家夥,來穀丫丫的被害現場。”

二十分鍾後,魏虎帶領技術隊的幹警趕到了現場。

“怎麽了?高翔。是不是有新的發現?”

高翔沒有直接回答。他扔掉了手上的塑料袋,向魏虎要了副手套重新戴好,登上椅子,再次用力推開老木窗上的巨大縫隙。魏虎立刻明白了高翔的意思。他們走出筒子樓,繞到窗戶外,對窗戶在不同力度下的開合狀態進行了詳細拍照。之後,他們才再次回到房間,把拴窗戶的布條解下來,展開來仔細查看,沒有血跡。

“做個脫落細胞試試。”魏虎說,雖然希望不大,他還是要把各種可能都考慮到。民警孟奇把布條裝入了物證包裝袋。

高翔小心地打開兩扇窗頁。窗框上也沒有指紋。窗台內側已經被擦過,當時是否遺留下罪犯的足跡已經不得而知,而窗台外側,因為當時被雨水打濕根本不可能采集到足跡。這是一次失誤,現在,他們隻能把搜索證據的唯一希望寄托在木窗本身。魏虎戴好手套,從勘驗箱裏拿出手電,和高翔一起沿著窗框一毫米一毫米尋查。鷹可以在幾千米的高空發現逃逸的野兔,他們有鷹一般的細致和敏銳。一處小小的劈裂進入了高翔和魏虎的視線。新的木頭茬兒從烏黑的舊窗漆下暴露了出來,就在新鮮的木頭茬兒上附著著一小片淡紅色的斑跡,隻有兩毫米左右的大小。高翔和魏虎兩個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他們對視了一下,臉上不僅有興奮,更多的是緊張,是對新發現產生的強烈精神反應。

“孟奇。把它給我提取了。晚上加班做。”魏虎一聲大喊。嗓音洪亮、擲地有聲。他需要一聲大喊,所有的人都需要這一聲大喊。不到三個月兩起命案,技術隊派出的全是精良幹將,卻一點證據拿不到,大家心裏早就鬱悶壞了,憋屈壞了。誰都不說什麽,可誰心裏都不服這個勁兒。

較量,沒有刀光劍影的較量。在罪與罰的天平上,證據就是罰的砝碼,隻有足夠多的砝碼才能壓起沉重的罪惡,讓它從黑暗中浮起,藏無可藏,大白於天下。人血,他們已經從中檢驗出了一個男性的DNA,這當然不是丫丫的,同時也證實不是穀新方的。高翔的精神為之一振,根據血跡出現在窗框上的概率以及窗框上劈裂形成的新舊程度,高翔知道,血跡很可能是罪犯出入現場時不慎劃傷留下的。

高翔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坐回到書桌前,開始重新整理思路。

首先罪犯潛入犯罪現場的路徑已經明確,是丫丫房間的窗戶。那麽根據現場勘驗的情況,捆綁窗戶的布條沒有解開過,在布條不被解開的情況下,窗縫可以達到的最大限度為十八公分,進而可以獲悉罪犯的基本特征,小個子並且體形偏瘦。還可以得出另一條結論,罪犯對房間內的情況非常熟悉,否則他是沒有膽量直接爬窗戶的。畢竟爬窗和撬鎖不同。如果是撬鎖,在發現條件不利於作案的情況下,罪犯可以從破了鎖的門緊急出逃。反之,如果對室內情況不熟悉,一旦在爬窗的過程中就被人發現,罪犯很可能被卡在窗戶上無法快速逃脫。即便是在爬窗後被發現,如果罪犯事先沒有摸清門鎖的情況,也是很難預計出逃能否順利的。一係列的不可預見性,會給罪犯實施犯罪帶來太多的風險。因此這一路徑的選擇,注定暴露出了罪犯對環境的熟悉度和把握度。

既然罪犯對室內情況非常熟悉,反推罪犯的犯罪目的就不會是偷竊錢財,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的房間是不可能有大量錢財的。這樣一來犯罪的目的就成了殺人,單純殺人或奸殺。

犯罪目的明確,可以繼續逆向考慮殺人動機,可能有三種情況,一是丫丫本人與罪犯之間存在某種利害關係,如果是這樣,那麽一定存在一件非常嚴重的事件,而這個事件危及到了罪犯的利益和安全,罪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必須殺人滅口。但從孩子生前在校和在家的情況來看,孩子根本沒有接觸到可怕事件的機會。即便是意外接觸到了,對於這樣一個可怕的事件,以孩子的生理和心理承受力是不可能在情緒上不露任何痕跡的。因此這種犯罪動機基本可以排除。

第二種情況是仇殺,罪犯憎恨的對象不是丫丫本人,而是穀新方或林雅,孩子做了無辜的犧牲品。這項工作的調查尚不深入,一是因為被害人父母的情緒都還不穩定,很難進行細節盤問;二是前期調查重點一直鎖定在筒子樓的住戶身上。如果考慮仇殺,這個調查範圍顯然是不夠的。

“為情呢?”高翔耳邊裏突然響起葉子說過的話,心中不由一凜。會嗎?林雅是那麽的純真。不會嗎?她曾經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斷絕了與自己的聯係,選擇和穀新方結婚了嗎?高翔腦海裏浮現出穀新方的樣子,短粗的身材,長期飲酒導致的血紅的眼睛和紫紅的臉色,鬢角甚至已經有了隱約的灰白。高翔在案件調查中了解到穀新方比林雅大七歲,年近四十的穀新方,麵目上早就有了蒼老的痕跡。高翔知道不該以貌取人,但穀新方和林雅站在一起無論如何讓人難以聯想到愛情。況且穀新方沒有太多文化,雖然林雅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但她文筆雋秀超然,思維輕靈飄逸,甚至可以說擁有詩人的情懷。穀新方怎麽可能走進她如詩如畫的精神世界呢?莫老頭不是也說過,穀新方對林雅態度粗暴嗎?林雅怎麽會愛上這樣一個嗜酒如命、脾氣暴躁、一無所成的人呢?高翔發現自己直到這時才開始認真地審視林雅的婚姻,才發現林雅的婚姻裏充滿了這麽多的不和諧。葉子的話不無道理,下一步的工作必須進一步了解林雅的感情世界。

還有第二種情況,就是犯罪分子與穀新方一家沒有任何利益糾葛,丫丫的慘死完全是出於罪犯的犯罪心理需求。如果情況真是這樣,那麽丫丫一案就很可能是殺害林巧珠和仝思雨的案犯所為。二起案件一旦在犯罪心理上存在共同特點,結合被害人遭受的相同的、慘不忍睹的下體殘害,也就為犯罪動機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罪犯極端仇視女性,對性有瘋狂的欲望和毀滅心理。是性功能障礙者嗎?三起案件都沒有找到精斑。而丫丫一案,為偵破範圍提供了新的線索,罪犯應該是熟悉丫丫家庭環境的人。他究竟是誰?他藏在哪兒?

三起案件是否可以真正並案,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支持。在確認之前,仍然不能放棄對仝思雨一案疑犯的追查。

高翔經過重新推理,思路漸漸清晰起來,頭腦中擬好了下一步工作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