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陸秀的身邊沒有親人,原本沒指望任何人會來照顧自己,沒想到房東太太卻毅然擔負起了照顧她的責任,不僅把一日三餐送到她房裏,甚至還以產婦不能吹風為由,連窗戶都不讓她打開,更離譜的是,大熱天的,竟然還讓她在頭上紮了塊頭巾。

欲哭無淚的陸秀隻能趁房東太太不在的時候偷偷打開窗,為原本就狹窄的亭子間換換氣。

雖然礙於時代的局限性,房東太太的方法或許不對,但那份關心卻是實實在在的。眼睜睜看著房東太太為了自己忙前忙後,陸秀感激不已。因為之前的經曆,她固執得以為這個時空不會有好人,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還錯得很離譜。

不僅房東太太,孩子出生以後,連其他的租客也紛紛表達了對他們母子兩個的關心。送來了不少紅糖雞蛋之類的東西,一樓的那對年輕夫婦甚至還給她帶了幾件小孩子的衣服過來。陸秀一一謝過,終於覺得這個時空也沒自己想象中那麽可怕。

月子裏的日子再簡單不過了,每天睡覺,喂奶,洗尿布。雖然房東太太熱情地表示尿布可以由她來洗,陸秀終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六月的水根本就不涼,完全不必擔心因此著涼。

月子裏的小家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爾也會為了顯示存在感嚎上兩嗓子。不過,這就是全部了,因為太小,小家夥現在甚至連用目光尋找媽媽都做不到。但在陸秀眼裏,這天下間再沒有比她的兒子更優秀的嬰兒了。

小家夥吃奶的力氣多麽大!小家夥嚎哭的樣子多麽中氣十足!小家夥長得多麽漂亮……

對!漂亮!一段時間之後,原本皺巴巴的一團終於能夠看得清模樣了。兒子像媽,小家夥的五官大部分長得都像張瑞雲,眼睛又大又圓,鼻子小而挺,櫻桃小嘴帶著微翹的弧度,隻有臉型跟耳朵,依稀有林鳳麟的影子。

陸秀對此十分滿意,她最怕小家夥長得跟總裁文裏的孩子那樣,和父親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如果真那樣,整天麵對一張跟林鳳麟極為相似的臉,繼承了張瑞雲記憶的陸秀免不了尷尬,現在這樣再好不過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漂亮的小嬰兒更討人喜歡的東西了,幾乎每個過來看他的人都誇他長得好看。房東太太更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有空就來逗他玩,還一口一個我家小毛頭。都有人跟她開玩笑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孫子了。

空閑下來,陸秀開始糾結著給孩子取名字。既然這是她一個人的孩子,當然要跟她姓陸。可惜,她連著糾結了好幾天,孩子的名字卻隻定下了陸這個姓。好不容易想到的名字,要麽覺得不好聽,要麽覺得寓意不好,一個個在她眼裏都配不上她那麽完美的寶寶。弄到最後,她幹脆懶得再想,直接喊他寶寶。反正孩子還小,有的是時間想名字。

陸秀運氣不錯,產後恢複得十分順利,既沒有產後感染,也沒有留下腰酸腿痛的後遺症。一出月子,立刻就活蹦亂跳了。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原本貧瘠的胸|部竟然因此迎來了二次發育,讓她原本幹癟的少女身材變得凹凸有致了起來。無怪乎她曾聽人說過,懷孕是最好的豐胸方式。

此時,她之前攢下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確定身體沒什麽大礙後,她開始在報紙上尋找起跟電影業相關的工作來。現在這個時間距離上海灘電影業的第一次大繁榮還有段時間,報紙上關於電影的工作不多,有也一般都是幕後的工作,陸秀帶著孩子根本就做不了。

知道機會沒那麽容易來臨,陸秀一邊關注著這方麵的消息,一邊又默默鋪開了稿紙。沒辦法,帶著一個這麽小的孩子,根本就做不了普通的工作。

可惜,她真的不擅長寫才子佳人的故事,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個短篇,可惜依然逃不過被退稿的命運。反倒是隨手寄出的一首餘光中的詩成功過了稿。

經過了那麽長的時間,之前北島那首詩的餘波終於徹底消散了。吃一塹長一智,陸秀卻再也不敢不經思考就隨便寄稿子出去了,這次寄的是餘光中的《尋李白》,自認絕對不可能犯忌諱。筆名照例用的是詩人的原名。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架不住別人想太多。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拿到她稿件的編輯竟然曾經在之前那家倒黴被燒的編輯部工作過,一眼就從地址認出了她。竟以為她以李白自比,不僅寫信對她表示了支持,甚至在還在信中大罵當局,高呼詩人不死,嚇得陸秀忍不住又想搬家了。無奈實在沒錢,才隻能作罷。

不就是抄了兩首詩嗎?至於嗎?陸秀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用生命在抄襲。被那位編輯一嚇,她連忙把原本準備寄出去的詩收了起來,生怕對方再借此解讀出連原作者都不可能想到的含義。

不敢再寄詩,又實在抓不住這個時代流行小說的精髓,陸秀鬱悶地發現自己竟然即將麵臨山窮水盡的危險局麵。

連房東太太都看出了她的窘境,好幾次旁敲側擊地問她對未來的打算。聽她的口氣,分明是想勸她改嫁。

對於未來,陸秀想過無數種可能,唯一沒想過的就是改嫁。不過,她也能夠理解房東太太的好意,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身處她這樣的境地,改嫁才是最好的出路。不想傷害房東太太的感情,陸秀嘴上應著,手裏卻開始越加發奮地寫稿。

可惜,這段時間她原本就因為照顧孩子沒怎麽好好休息,因為孩子,擠出來的時間也斷斷續續,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寫東西,寫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慘不忍睹。別說換錢了,連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眼看著用那首詩換來的錢也即將用盡,陸秀甚至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寫信給幾個哥哥求助了。一想到這個時候寫信,肯定會引來張家總動員,有很大的概率會連大人帶孩子一起被押回張家,從此徹底無緣她的電影夢,這才隻能作罷。

在餓死的威脅下,陸秀最後隻能硬著頭皮準備再寄一首詩出去。外麵在下雨,帶著孩子出門不方便,陸秀把寶寶托付給了房東太太,自己一個人出了門。走到半路上才想起自己忘了帶錢,隻能半路折返。

沒想到回到家,卻剛好撞見了令她震驚的一幕。一對打扮新潮的陌生中年夫婦正在房東太太的陪同下,對著她的寶寶又親又摸。

情況蹊蹺,陸秀隱在暗中,並沒有第一時間出去。

那對夫婦男的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精瘦,穿著灰色的西服,女的約摸三十幾歲的樣子,一身墨綠色的旗袍,身材保持得很好。看舉止做派,應該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

寶寶此刻正躺在那女人的懷裏,瞪大眼前好奇地望著眼前的陌生人。

那女人顯然也敵不過小家夥的魅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漂亮的小毛頭!真的是男孩子嗎?”

“當然,不信你看他的小雞雞。”聽到這話,房東太太立刻迫不及待地掀開了小家夥的尿布,眼神閃閃發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秀總覺得她此刻的表情像極了拚命兜售貨物的小販。

“喲,真的是男孩子啊!這麽漂亮的男孩子倒是少見。”看到小雞雞,連原本沉著臉的男人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他說著,這就準備伸手去摸。

陸秀可不想自己的寶寶被陌生人非禮,連忙疾步走了出去。二話不說,就從女人手中搶過了孩子,滿臉戒備。

那對夫婦麵麵相覷,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片刻後才有些不滿地盯住了房東太太的臉。

房東太太的臉上果然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她反應倒是挺快,急忙解釋:“這是張先生,張太太,我的遠房親戚,今天難得過來串門。他們天生喜歡小孩子,看到小毛頭長得可愛,就抱在懷裏逗弄一番,你別介意。”

陸秀早已從他們幾個剛剛的反應中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卻也沒有拆穿她,衝那對夫婦打了個招呼,抱著孩子回了自己的房間。

果然,沒過多久,房東太太就過來敲門了。

她倒是沒有虛與委蛇,直入了正題:“你自己一個人也養不活,不如把孩子送人,也是一條生路。”

“誰說我養不活他?”竟然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身上,陸秀這次是真的怒了,語氣毫不客氣。

見陸秀不客氣,房東太太的語調也高了起來:“就憑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一天到晚收退稿信,怎麽養活他?難道去當暗門子?”

暗門子,文雅點說是流鶯,直白點說就是□□,私娼。這的確是這個時代女性走投無路之下唯一的選擇。

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語調不對,房東太太連忙換了副口氣,語重心長地勸解:“我也是為你好。把孩子給了人,好歹也是一條活路。沒了孩子拖累,你也好找個人改嫁。你才多大,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

“張先生一家是好人,先生在工部局工作,前途無量,太太心地善良,溫柔賢淑。他們自己不能生育,隻想找個孩子繼承香火,肯定會善待小毛頭的。小毛頭跟著他們,總比跟著你饑一頓飽一頓的好。”

房東太太口才了得,那慈眉善目的表情,那循循善誘的語氣,差點讓陸秀覺得,自己如果不按她的意思辦,簡直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尋李白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餘光中

那一雙傲慢的靴子至今還落在

高力士羞憤的手裏,人卻不見了

把滿地的難民和傷兵

把胡馬和羌馬交踐的節奏

留給杜二去細細地苦吟

自從那年賀知章眼花了

認你做謫仙,便更加佯狂

用一隻中了魔咒的小酒壺

把自己藏起來,連太太都尋不到你

怨長安城小而壺中天長

在所有的詩裏你都預言

會突然水遁,或許就在明天

隻扁舟破浪,亂發當風

──而今,果然你失了蹤

樹敵如林,世人皆欲殺

肝硬化怎殺得死你?

酒放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從開元到天寶,從洛陽到鹹陽

冠蓋滿途車騎的囂鬧

不及千年後你的一首

水晶絕句輕叩我額頭

當地一彈挑起的回音

一貶世上已經夠落魄

再放夜郎毋乃太難堪

至今成謎是你的籍貫

隴西或山東,青蓮鄉或碎葉城

不如歸去歸哪個故鄉?

凡你醉處,你說過,皆非他鄉

失蹤,是天才惟一的下場

身後事,究竟你遁向何處?

猿啼不住,杜二也苦勸你不住

一回頭囚窗下竟已白頭

七仙,五友,都救不了你了

匡山給霧鎖了,無路可入

仍爐火未純青,就半粒丹砂

怎追躡葛洪袖裏的流霞?

樽中月影,或許那才是你故鄉

常得你一生癡癡地仰望?

而無論出門向西哭,向東哭

長安卻早已陷落

這二十四萬裏的歸程

也不必驚動大鵬了,也無須招鶴

隻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隻霍霍的飛碟

詭綠的閃光愈轉愈快

接你回傳說裏去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