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道悟秘

第六冊 第三章 茶道悟秘

風照原順理成章地在淺草寺借宿了下來。

“茶道精神,在於‘和、敬、清、寂’四個字。”

一利休跪坐在榻榻米上,茶室的門敞開著,微涼的晚風吹入,一利休的聲音雖然輕柔,但接著風勢,清晰地送入風照原的耳中。

風照原暗暗心服,能夠這麽巧妙借助自然力量的人,他還是首次遇見。一利休,果然是個絕頂的秘術高手。

“請問大師,和、敬、清、寂是什麽意思?”

“‘和’是主客之間的和睦;‘敬’指禮儀;‘清’就是純潔、清靜,要摒棄世俗,達到心靈的清淨;‘寂’則是凝神靜氣的意思。”

風照原點點頭,這等同於一種精神力的修養,而秘術的根基,正是源自人類的精神力量。

“其實‘和’,還可以引申為與周圍環境的和睦,‘敬’是一種態度,‘清’、‘寂’二字,近乎於佛學中的坐禪靜心。”

風照原想了想,補充道。

一利休點點頭,忽然走出茶室,剛下過一場秋雨,空氣清爽,深夜的天空像藍色的絲緞,明月懸在頭頂,散發出皎潔的光輝。

秋蟲在花圃裏細聲細氣地鳴叫著。

一利休指著院子裏一個個小水坑,微笑著對風照原道:“你看。”

每一個水坑中,都倒映著一輪月亮,閃閃發光。

風照原恍然大悟:“和、敬、清、寂四個字,其實不但可以用於茶道,還可以用於其它的技藝。就像這天空中的明月,在水坑中投下無數的倒影。”

“哈哈哈哈。”

一利休大笑著揚長而去,頭也不回,隻留下風照原立在原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草颼法的眾多分身,不也像這水坑中的一個個月影嗎?如果能夠辨清真正的明月,就可以順利將他擊敗!

刹那間,風照原抬頭望月,心靈摒棄雜念,進入了清淨空寂的狀態。

直到第二天淩晨,那個與重子同名的姑娘打掃庭院,風照原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站在原地,已經整整一夜。

露水沾濕了發際,風照原凝視著女子的背影,水綠配玉白的和服高潔明麗,襯出優雅的曲線,在風照原心裏,希望她永遠也不要轉過身,讓他沉浸在對緋村櫻君的想象中,慰解相思的痛苦。

女子終於還是轉過身來。

風照原甜蜜而酸楚的念頭,像瓷器一般地碎了。

“您早。”

女子對風照原點點頭,話音嘶啞,更使他懷念起重子清涼激越的聲音。

“今天的遊人好像不少。”

風照原悵然地移開目光,通向茶室的長廊上,不時有身穿正統和服的人經過。

“今天是淺草寺一期一會的茶事。”

女子淡淡地回答:“一利休大師邀請了一些朋友,前來品茶。”

茶事是日本的傳統文化活動,最早源自於江戶幕府時期。主客之間通過飲茶的形式,遵守禮儀,體驗彼此的存在,以及生命的充實感。可以說,茶事具有非常深刻的哲學意義。

秋高氣爽,風和日麗,茶室門口,前來參加茶會的人正在換布襪,一利休站在壁龕的紙拉門旁,恭迎茶客。晨風吹過花圃,明豔的菊花盛開,幽香陣陣。

風照原出神地看了一會,長久以來,他的生活,幾乎都在奔波廝殺中渡過,像今天這樣休閑輕鬆的氛圍,還是首次體會到。

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似乎代表了生命的另一個境界。

一個高大俊美的青年忽然走入花圃,金黃色的頭發在花叢中,如同燦爛的波浪。

“是你!”

風照原與青年目光相觸,兩人異口同聲地叫道。

英羅翩!

風照原不能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是來找重子姑娘的。”

英羅翩臉上也是一片驚異,和重子打了個招呼,那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望著重子的時候,散發出來的目光充滿了熱情,熱情顯得非常柔和,摻揉著狂野,又有種說不出的小心翼翼,似乎醞釀了極大的歡樂。

這樣的眼神,簡直就是少男對初戀女子的眼神。

風照原吃了一驚,難道這個重子,就是英羅翩為之煩惱的心上人嗎?以他的條件,無論如何,也應該選擇一個美女才登對啊。

重子對英羅翩,似乎保持著一段距離,禮貌地與他交談幾句,就走開,忙碌起茶會的招待事宜。

花--《熱門》--悠地出神。橋下潺潺的溪水,映出橋上女子高挺曼妙的身姿,在陽光下粼粼閃動。

風照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威尼斯的歎息橋。

秋陽色澤桔黃,顯得分外柔軟。一行大雁清鳴,從棉絮般的雲層裏鑽出,翅膀染上了緋紅色的晨曦。

女子的眼眸裏,也掠過一絲秋陽般的哀傷。

“有些東西,是不能錯過的。”

風照原低歎一聲,對英羅翩使了個眼色,後者遲疑著走向重子,光看兩人背影,倒是十分般配。

一利休走出茶室,在花圃裏修剪花枝。剪刀輕靈閃動,多餘的枝--《熱門》--悠地低下頭,櫻花樹腳,堆滿了枯黃的落葉,踩在腳下,簌簌地響動。

風照原喃喃地道:“有榮就有枯,有開始,就會有結束。一切都在變化。”

“包括人類的感情嗎?”

英羅翩悵然問道。

秋風乍起,吹散滿地落葉,向遠處滾動。

寺院內的廣場上,雪白的鴿子撲扇著翅膀,那個叫重子的姑娘正彎腰喂食,她的背影在鴿群中,在飛揚的羽毛裏,猶如海市蜃樓般的不真實。

令風照原再次產生對方就是緋村櫻君的錯覺。

鴿群飛起來了,翅膀的聲音“嘩啦啦”地響起。

漫天的雪白,飛揚,飛揚,在羅馬的廣場上,在許願噴泉的池畔,歡笑,相擁,告別,在流過的月光裏,重子脈脈注視的眼神,比月光更溫柔。

鴿群飛遠,四周終於靜寂無聲。

淺草寺的廣場上,人群漸漸散去,連同羅馬,連同那個女子,都隨著夕陽的餘輝,消失不見。

“重子,你究竟在哪裏?”

風照原痛苦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英羅翩站在空曠的廣場上,喃喃自語:“一切都會變嗎?”

幽靜的花圃,因為風照原走近的腳步,而彌漫了一片淡淡的哀愁。

“為什麽,連我也覺得很悲傷?”

千年白狐茫然地道:“是不是你的意,已經感染了我,感染了環境?”

風照原沒有說話,在這一刻,心靈自然而然,進入了“清”、“寂”的微妙狀態。

暮色的陰影籠罩在花圃上,隨著秋風,枝葉泛黃,花瓣開始凋零。

一隻蝴蝶圍著花圃,打了個轉,軟弱地耷拉起翅膀,落了下來。

風照原忽然伸出雙指,在花叢中輕輕一剪。

一根斜伸的花枝無聲落下。

就像一個沐浴的美女,洗去了臉上最後一點泥垢。

整座花圃突然泛出了光彩,在微薄的夕陽下,光與影巧妙融合,每一朵花,每一片葉子,在刹那間,爆發出最強烈的生命美感!

秋花般地絢爛!

這一刻,風照原的意,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層次!

掌聲從背後,輕輕響起。

一利休從茶室走出,微笑,鼓掌。

“你真是一個天才,隻用了一個多星期,就領悟了意。”

“全賴大師的教誨,我真的很慚愧。”

想起曾經蓄意偷學對方的秘術,風照原內疚地道。

“我教會你的,也隻是茶道罷了。”

一利休目光平靜。

“大師,我――”

風照原感激地看著一利休,決心不再隱瞞,將自己要與草颼法決戰的事情,合盤托出。

聽著聽著,一利休臉上漸漸浮上擔憂的神色。

“草颼法出獄的事,雖然東京警視廳曾經通知過我。但我沒想到,他竟然還敢逗留在東京。”

一利休眉頭微皺:“當年,赤色魂魔組織無惡不作,所以我受東京警視廳的委托,出手擒住了草颼法。幾十年過去了,從你所說的來看,現在的草颼法已經不同於往日,陰陽秘術,比從前有了飛速的提高。”

“比起大師,他還差得很遠。”

一利休搖搖頭:“現在的我,年老力衰,精力大不如前。而草颼法通過吸食精血的邪法,迅速恢複青春。光以秘術中的力來說,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清冷的風吹過,吹不散一利休臉上的皺紋。風照原怔怔地看著他,心頭掠過一絲黯然。

從來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再神勇的少年,總有一天會蒼老,會被遺忘,就像湧倒在沙灘上的前浪。

隻有永恒!

隻有追求老妖怪所說的天道,才能成為,一個不老的神話吧。

“大師,請相信我,我一定會戰勝草颼法。”

風照原抬起頭,一字一頓地道:“一定會。”

默然許久,一利休笑了笑:“請為我沏一壺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