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鍾羽自那日隨自家大伯鍾蕭上了雲霄之後,本性忽明,已顯靈動。
這三日中,鍾羽修煉養劍訣甚勤,卻也未放下功課,於抄誦三家聖典之際,分心兩用,回思過往種種,倒也有另一翻明悟。
對修行長生一事,鍾羽也頗多思索,隻是苦於初入修行界,往日對此間事情全未接觸過,故而心中雖常有所悟,明悟過後卻總覺似有一層輕紗蒙於心間,難以通透,讓人甚感氣悶。
何建音所言欲助鍾羽一臂之力雲雲,旨在使他出醜漏乖,鍾羽轉念間,心下已是了然。
轉身四顧,鍾羽見盡皆嘲諷,頃刻間隻覺自己獨立於天地之間,世間萬物滯停,而自家的思緒卻忽地紛湧,似乎於這天地間的道理無一不知、觸之即通,好不爽快。
正待鍾羽想深思之際,卻又似變成了一個頑童,心思蒙昧,一無所知。
何建音見鍾羽轉身望著自己,不言不動,神色怪異,隻道他已羞怒到不知所措的地步,心中快意之下,便思再加一把火,當即麵作憂色,說道:“鍾師兄,長生自在、凡俗苦海,隻不過一念之間,萬不可因麵嫩心傲,而錯失了這一線良機,入了苦海啊!”
何建音這話剛說出口,原本思緒紛雜沉溺於內心的鍾羽,似乎對這句話有所觸動,精神一振,回過了神來。
綻顏一笑,笑得璀璨,鍾羽望著何建音,說道:“氣感已得,便不勞何師弟掛心了。”言罷,忽地轉身,負手背後,遠望天際,淡然道:“長生路遠,須當苦行以取之。”說完對著閭秋蕤一笑,兩人向遠處走去。
笑是平凡,話也尋常,但為鍾羽此時風采所襯,見得其笑者、聞得其言者,無不沉吟。
“哼”,也不知是誰冷哼了一聲,眾人紛紛醒轉,轉念一思,便明白了何建音小人之處,雖未以言語詰責之,心中卻已深為不喜。
葉思等人見場麵冷了下來,便即多方攀談說笑,場麵才漸漸活躍起來,但眾人都覺缺了點什麽,總是難能盡興。
這次聚宴雖非草草了結,幾個主事之人卻都覺不甚滿意。
鍾羽自入山以後,心中俗物牽絆漸漸少了,這幾日更是於抄經閱典之時,數次心生不遜之念,隻因時日尚淺,尚難與幼時所發駭俗之論相比,在和閭秋蕤說話之時,倒也堪可為自幼精研三教聖典的閭秋蕤所接受。
方才閭秋蕤並未看到鍾羽那一笑,那一句話卻聽在了耳中,心中震動,暗道:“鍾師兄能入侑子耳目,果然不同凡俗。”這時閭秋蕤和鍾羽閑聊之際,數次聽到鍾羽的逾矩言論,心中初時覺得不妥,細思之下,似乎也頗有道理,對鍾羽自也越發好奇。
兩人越聊越是開心,直到天色欲墨,才恍然驚覺,動身趕回天一亭。
亭子四周卻早已沒了人影。
鍾羽心下尋思:“這時隻剩我倆,卻是讓人好生尷尬。回院之後,葉師兄他們別取笑於我才好。唉,倒是也累及閭秋師妹了。”不自覺地向閭秋蕤瞧去,卻見閭秋蕤也正扭頭瞧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是急忙轉身,麵上泛起紅來。
鍾羽正覺無措之時,隻見閭秋蕤忽地跑了開去,邊跑邊回頭道:“鍾師兄,我先走了,你也要早點休息啊!”
閭秋蕤雖給人以柔弱之感,但畢竟是修道之人,身子骨自也不弱,此時跑將起來,另給人一種別樣美感,鍾羽不禁看得癡了,傻傻一笑,緩步向己院走去。
修行界中除佛教及其下轄兩殿之外,餘宗並不戒婚娶。
隻是修行路上多坎坷,自己一人尚感力不從心,又哪裏有餘力去照拂道侶和後代,故而修行界中結成道侶者並不多,與世俗中人結成夫妻者更是少之有少。
此種私事,隻從於自家的道心,長輩們倒不會加以幹涉。
今日鍾羽與閭秋蕤如此作為,旁人心中有祝福者,有嫉妒者,卻無出聲喝止者,便是為此。
鍾羽回到己院中,自是少不了葉思幾人的哄鬧,他連連否認,葉思幾人又哪裏肯信,哄鬧了許久才各自散去。
閭秋蕤回到甲院中,自然不會如鍾羽那般窘迫,畢竟她在甲院雖非年齡最幼者,卻因外相柔弱惹人愛憐,而使其他四女都把她當作自家親妹妹一般嗬護著。
便是對誰都不假辭色地檀傾,總也能放下清傲,陪著閭秋蕤一同用飯,由此便知閭秋蕤在甲院被寵愛到了哪般地步?
尋得氣感之後,六院眾人也隻是閑散了那一下午,便又重行苦修起來。
隻因六院相聚之後的第一天清晨,李慎三人將眾人召集了起來,察探了一下眾人修行情況,甚感滿意之後,便即言道:“三月之後,便是擇取自己終生配劍之時,盼你等勤苦修煉,畢竟所選取的劍器品相如何,和各人的心性、內息強弱幹係極大。各人心性,本來天定,也做不得改變,但每人內息強弱卻與自己是否勤苦修行和是否找到正確的修行法門有關。你的內息愈強,所能選取的劍器自然也便愈好,對今後的修行自然幫助更大,反之亦然。”
畢竟一旦選定劍器,便會隨伴終生,輕忽不得,較之於前三天,六院氣氛也是更顯凝重。
鍾羽自也不會特出於眾人,從聚會之後,便即苦修不輟,連後山也不曾去上一趟,便是與閭秋蕤相遇,也隻是說上幾句話,就又隨葉思等人回院苦修。
初時幾日尚好,鍾羽也能壓下心中躁意,終日苦修,但又過幾日之後,便覺一日比一日心煩難耐,不可抑止。
這日鍾羽正坐於屋中默誦《阿耨多羅經》之際,心緒忽地雜亂,忙運內息,加以在宣紙上連書三個大大的“靜”字,卻是一點用處也無。
“啪”的一聲,鍾羽將佛家聖典擲於桌上,猛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深吐幾口濁氣,又經山中涼風拂麵,心神方才稍定。
鍾羽這幾日取閱三家聖典時,雖不再做那繁冗禮節,卻也是輕拿輕放,唯恐損其分毫,似今日這般擲書之舉,實在難以想象,由此也可以想見,鍾羽此時心中煩躁到了何種地步。
鍾羽待心神稍定之後,心中又微生懊喪之意,暗想:“再忍一忍,功課便做完了,這麽一鬧,又需重行來過。何苦來哉?”
“又需重行來過”這一念頭方始在心中生出,鍾羽便覺有一股血氣逆行至心頭,跟著重重一拳擂在窗邊,憤憤地道:“長生、長生,狗屁的長生,去你的吧。”說完向窗外重重啐了一口,心道:“當日我所以急欲覓得氣感,以致險些走火入魔,所為的可不是需要苦修的長生。我乃是想不再回那世俗苦海,得逍遙自在。但如現今這般,又哪有一點逍遙、哪有一點自在可言?”
話畢,鍾羽邁開大步向房門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