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魔女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艾特拉目光空洞地看著漆黑的窗外，她覺得自己正處在瘋狂和理智的邊緣，像走鋼絲一樣十分微妙。
“我是一個人類吧？”
無數次在心中自問，可是她卻無法給自己答案。
“我還算是一個人類嗎？”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像個幽靈般飄蕩了許久，也許隻能用“許久”來形容，因為她記不清到底有多少個日月，久得好像不僅是記憶，連感情也丟掉了……
所以，在重獲新生從母親腹中誕生到這個星球時，她的心情真的很奇妙，就好像一灘沉寂已久的死水重新注入生命，盡管難以泛起滔天波浪，但仍是止不住地感激。
陌生的語言，陌生的星球，陌生的一切，她可以不在乎，她可以重新學習，然後融入全新的一生。反正，前塵她已經忘了，她現在的名字是“艾特拉”。
可是為什麽到處都不對勁呢？
父親，從未見過。
母親，她總是笑得無比慈愛，但艾特拉明顯感覺到她的眼神透著某種張狂肆虐的殺意。明明是親生母親，為什麽她看孩子的眼神跟看實驗室裏那些怪物一樣？
塔烏星係，融合魔法與高科技的星球，卻宛如地獄一般黑暗恐怖。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預言和趣字，母親從不教她，艾特拉也隻能從魔女母親少得可憐的片言隻語中揣測一些東西。
從門縫裏偷窺魔女母親那些殘忍的實驗，艾特拉知道母親一定發現她了，才會故意讓試驗台上的怪物發出更加淒厲的慘叫，讓她好幾個晚上接連做噩夢，白天時又故作關切體貼地詢問她是不是沒休息好。
這樣的生活快把她逼瘋了！
繞是見過地球上熱兵器的戰場，看過貧瘠非洲的難民，見識過科技發展帶來的冷漠，可是魔女喪心病狂的行為仍是嚴重超出艾特拉曾經生而為人所堅持的道德底線！
艾特拉想求情，或逃避，然而魔女母親笑意盈盈地告訴她，魔女都應該如此。
這就是現實！魔女母親以作弄她，看她痛苦為樂，起碼在她成年以前她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魔女母親仍有無數手段令她精神為之崩潰！
僅僅四年，艾特拉覺得自己的意識好似分裂成兩半一樣，一半因害怕迷失自我而戰栗，一半叫囂著放開約束，去沐浴背德的罪孽。
所以，艾特拉不斷自問，她現在到底是人？還是魔女？
是人，就等待成年，然後像實驗室裏的戴蒙一樣被魔女母親折磨致死。
是魔女，為何她連一個最基本的魔法也發不出來？為何守著人類的道德來折磨自己？
“誰也好……誰也好！快帶我離開這裏！”
艾特拉無數次在心裏如此祈求著，她不想死，若是再留在這個地方，她一定會發瘋的！
她甚至不敢把話說出口，唯恐讓她的魔女母親看出異常來，也許母親早就發現了，因為她表現得一點也不像個小孩。艾特拉隻能安慰自己，也許是魔女沒見過正常的孩子，更可能是母親想觀察她，隻是她擔心萬一被母親發現她是穿越的，母親還會不會顧念“不可對未成年魔女出手”的規則。
就算重新活過來，寂寞也沒有因此減少，她依舊無力，連自己逃跑也做不到，隻能盼著有誰來救贖她……
大概是她累積多年的RP終於得到一次幸運的爆發，窗外忽然電閃雷鳴。在不見日月星辰的塔烏星係，紅色、藍色、青色等各種顏色的閃電是罕有的光亮，艾特拉一時不查，被閃電的光芒刺得眼盲，幸好隻是幾秒鍾。
然後，她看見了永遠也不能忘記的景象。
一個人影從閃爍不止的雷霆之中出現，黑色的長發在雷光映照中飛揚，一襲淺藍的古裝寬鬆披在他身上，居高臨下的壓迫，卻有種宛若琉璃玉一般的溫潤。遠遠看不清他的麵容，但他與塔烏星係風格全然不同的打扮讓艾特拉確定，此人一定也是外來者，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日後回想起來，那大概是溺水瀕死之人忽然瞧見一塊浮木，無論如何也要抓住的癡狂執念。強烈的渴求甚至蒙蔽了她的理智，在“蛇妖”和群魔一戰後，她不顧附近是否還藏有想撿便宜的惡魔，就急匆匆跑出去把陌生的“蛇妖”拖回家。
真的好笨。
肉肉的小手摸著“蛇妖”的尾巴，鱗片微涼的觸感告訴她這不是幻覺。腦子裏狂躁的情緒好不容易冷卻下來，後知後覺的艾特拉總算意識到自己有葬身蛇腹的危險，心裏又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說“就這樣死了也不錯”。
人有兩種本能，求生本能，和求死本能。她所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化為魂魄空蕩蕩地漂泊，不被人所知，仿佛被命運拋棄的孤獨。
如今在塔烏星係的生活和作為遊魂時又有什麽區別？若不能獲得改變現狀的力量，還不如就此舍去，好歹不用再擔驚受怕麵對著魔女母親。
不如等待“蛇妖”醒來後給她一個宣判。如果他不能成為她的救贖，她想她應該在成年之前想辦法自殺，沒準再死一次，就能重新回到她所脫離的輪回之中！當然，如果這位“蛇妖”仁兄就此傷重不治，她會考慮剝皮拆骨，尋找傳說中的“內丹”。
思及此，艾特拉無聲地笑了，猩紅的眼眸忽明忽暗閃爍著偏執而瘋狂的光芒，緊繃的神經幾乎達到極限。
或許是察覺到危險的寒意，被認為是“蛇妖”的男子隻躺了兩天就重新張開眼睛，忽然感覺到胸前悶悶的，低下頭才發現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縮著身子和他睡在一起。
“唔……你醒啦？蛇妖哥哥。”艾特拉揉揉眼睛，打了個嗬欠。
“……吾名皇羲。”皇羲看了一眼露在衣擺外的長長蛇尾，補充一句：“非蛇妖。”
聽他開口，艾特拉暗自鬆了一口氣。很好，語言能交流！看樣子是個性子溫和的，應該能相處！
“此處是何地？”
艾特拉歪著頭繼續賣萌，說：“這裏是塔烏星係哦，唔，具體的位置我也說不清楚。”魔女老娘為了不讓本小姐逃跑，保密得緊！“我的名字叫艾特拉，前兩天我剛好在窗邊看到皇羲哥哥在我家門前受傷，就把你撿回來啦。”
“如此，有勞小姑娘了。”
不，我真的隻把你撿回來而已，虧得你自己的生命力強勁才撐過來。
“叫我艾特拉就好。皇羲哥哥好好養傷，不可以離開這個房間。”見他麵有不解，艾特拉歎了一聲才說：“對不起啦，我不敢把你送到客房去，家裏有很多地方是連我也不敢亂走的，萬一觸動什麽陷阱或禁製被我母親發現，恐怕會很糟糕，委屈你先和我合住一間。”
“這……”原想推辭的皇羲看出她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便應下來。“也罷。”
皇羲漆黑的雙眼宛若一對墨色琉璃，明澈剔透，靈魂深處散發出智慧的光芒。即便在養傷期間，他也不願白白承艾特拉的人情，在他看來一個4歲的小孩獨自待在家中是十分不便的，等他稍微恢複行動能力後便反過來照顧艾特拉。
皇羲想還人情，艾特拉同樣不願意平白浪費一個妖精的人情，憑屋內的高科技物品她並不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家有問題。於是她冒險將皇羲帶到書房，對皇羲提出請他在最短時間內教她學會這些趣字的要求，同樣隻要皇羲能看懂書裏的東西，他可以盡情閱讀。
提出這個請求時，艾特拉幾乎能夠聽見自己緊張的心跳聲在耳際炸響，其實她更希望皇羲能帶她回到和平的世界去，可是她不敢相信一個剛剛認識的“妖”，才想出這個折中的辦法來，也想知道他的溫潤是真性情，還是一個麵具。
所幸，皇羲沒讓艾特拉失望。君子如玉，他一言一行都在詮釋這個詞，他能縱容這個小女孩對他煮的食物挑剔，放任她好奇地摸他的蛇尾，夜夜抱著這個缺乏安全感的女孩，讓她靠在他的胸前，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拍撫她，直到她呼吸均勻地入眠……
肌膚相觸的摩擦讓艾特拉找回安全感，她伸出手出沒到的終於不再是虛無的空氣，好不容易重新感覺到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她發現自己戀上了這種感覺，真的，不想再放皇羲離開！
終於，某一日艾特拉對皇羲說出她的秘密，她曾經是一個人類，卻莫名其妙投胎到魔女腹中，人類的良知使她無法適應恐怖的塔烏星係，她想逃離！
“皇羲，你要走的時候，帶我一起離開好不好？”艾特拉枕著他的蛇尾上，糯糯的聲音微不可查地輕輕顫抖：“你有辦法來一定也有辦法離開的吧？帶我離開塔烏星係，好不好？”
“嗯。”
看了書房裏的趣獻，皇羲自然知道塔烏星係是個多麽可怕的地方，艾特拉確實格格不入，其實就算她不提，在離開前皇羲也會詢問她要不要一起走的，他實在不忍她被此處徹底汙染。
雖然此時的艾特拉已經表現出某些偏執和冷血的方麵，但皇羲知道這都是環境所迫，換一個地方也許她就能漸漸改好。畢竟此時的她也在畏懼和否定自己殘忍的一麵，趁尚未完全沉入泥沼之前逃脫，她仍會是一個人類。
艾特拉欣喜若狂，高興地爬上皇羲胸口猛蹭：“皇羲，我最喜歡你了！”
“嘶！”
“啊，對不起，我一時忘乎所以，傷口裂開了嗎？很疼嗎？”
皇羲連忙握住那雙慌亂的小手，自行處理傷口，安撫道：“別擔心，傷口不曾裂開，碰疼一下罷了。我的艾特拉，縱是你激動，也莫要做出過激之舉來，乖乖去背字典，待我看完這本《魔法與科技融合注意細節》再教你製作魔法水晶球。”
“好嘛好嘛，人家不就是太高興了點而已嘛。”艾特拉撅著小嘴，眼裏仍是掩不住的喜色：“你要快點看完哦，我對魔法水晶球可是期待已久啊！”八卦，八卦，塔烏星係的八卦！
“這性子真是……”看著她一蹦一跳的背影，皇羲好笑地搖搖頭。怪不得她會說是湊熱鬧時被禍及，該說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嗎？
艾特拉覺得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歡快，從皇羲出現後她終於可以稍微安下心，放鬆放鬆精神。她不斷向皇羲索取，也是擔驚受怕久了，想尋求一點依仗，皇羲牽著她的溫暖手掌，漸漸幫她找回生為人類時的感觸。
盡管相識的時間短暫，艾特拉仍是對皇羲交托了自己全部的信任。所以在皇羲毫無預兆地失蹤之後，她才會那麽震驚，以及痛恨！
為什麽拋下我？既然不願意拯救我，為什麽要給我虛假的承諾，讓我那麽期待著？！
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
艾特拉從恍惚到悲痛，絕望的苦滋味填滿了心房。她低聲笑起來，笑得流出眼淚，然後不可抑製地張狂哭嚎，不住地宣泄她的恐慌、哀傷、絕望、瘋狂……
狂亂地發泄一通，直到喊得聲嘶力竭，喉嚨裏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來，艾特拉終於倒回自己的軟床上。她恨皇羲的不告而別，更恨自己不爭氣的軟弱。
果然最終能靠的隻有自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簡直蠢斃了！
承諾，從來是偽裝成蜜糖的最蒼白的語言，除了騙騙傻瓜安心，一點意義也沒有！
期待？信任？是她自己像個白癡一樣，傻乎乎在心裏頭催眠自己去相信，皇羲對她從來沒有任何義務！其實她應該感激皇羲，起碼他留下了字典，留下了閱讀手劄，留下了儲物空間，如果她努力一些，沒準能為自己爭到一片生存空間。
最愚蠢的是她自己的心態！既然以魔女之軀重生，還傻乎乎守著人類的概念，怎麽，當自己是聖母啊？也不看看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情去同情實驗室裏的怪物？同情能當飯吃嗎？倘若死在塔烏星係，恐怕連個為她假惺惺掉幾滴不值錢的眼淚的人也沒有！
既然屬於人類的道德令我難過，我統統拋棄！良善的一切是惡魔的最愛，我全部出賣，換取在塔烏星係生存的根本——力量！
從今往後，我是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