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案初探
第八章 疑案初探
下午一點多鍾,朱輝到家了。父親頭戴三連冠,這是孝子戴的頭飾。按照傳統,戴三連冠的人是可以繼承遺產的。朱輝的奶奶是個孤老婆子,兩個兒子都在當年的占山械鬥中死了。有個女兒遠嫁在外省。當時,朱輝和父親正租住在她們家的東廂房裏。是朱輝的父親,把她接過來撫養著,並認她為幹娘。現在,奶奶沒了。父親理應執孝子之禮。
朱輝到家後,父親便帶他去向奶奶的遺體告別,並告訴他,昨天早上發現奶奶去世後,上午就將其遺體移到廳堂中了。未至廳堂,姑姑的哭聲就遠遠地傳來了。朱輝和父親進了廳堂,隻見停放奶奶遺體的木板兩端都已點上香和白蠟燭。姑姑一邊哭一邊在一個臉盆裏燒紙錢。姑姑看見朱輝父子過來,便停止了哀號:“輝兒來了。”她告訴朱輝她是昨天下午才趕到的,因為嫁得遠,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送終。“我苦命的娘啊……”邊說著就淚如泉湧,接著又嚎啕大哭起來。朱輝知道,姑姑哭奶奶是為真情,還有一層,她是因為兩個兄弟死後,家中生活困難,才遠嫁他鄉的。她們那裏,經濟不發達,生活條件差,而這兒當年一起玩耍的姐妹們,一個個家裏都弄得花開似的,想到這裏,隻覺得更加傷心了。想想苦命的娘,再想想苦命的自己,不哭也是由不得自己了。真可謂“傷心人別有懷抱”啊。朱輝和父親連忙勸阻。
姑姑停住問道:“我娘的口金放了嗎?”
父親答道:“不知道。”
姑姑:“一定要放的。以前娘叫哥哥和弟弟別去參加占山的械鬥,他們不聽,落了個慘死的下場,就是因為娘的口金不重的緣故,這回一定得把口金放好,來世說話也有人聽,做人也有人敬。”
剛從廚房過來的表姑忙說:“放了,放了!你老早關照的,我們能忘記嗎?”
原來,有這樣一種迷信的**,說是人死了,入殮前,在死者口內放一點金,來世做人,說話就有權威。以後慢慢地就逐漸演變為在死者口中放一個銅錢直至後來的硬幣就行了。
經過文革破四舊,傳統喪葬禮儀受到了衝擊,在人們心目中已經日益談化,尤其在城市,舊時的很多喪葬禮儀,人們已不再遵循。如:找杠房、刻棺木、訂紮彩、租白轎等等。但在農村,老人的去世作為家庭的一件大事,喪葬還是固守著一套傳統的禮儀。
下午兩點多鍾,親屬們紛紛來到廳堂,開始哭喪。女眷們一律披頭散發,身著苧麻孝服,放聲大嚎。而廳堂前的門口和回廊上則一溜擺著幾張八仙桌,一桌是吹鼓手,他們也“咪哩嘜啦”地隨著廳堂裏的哭聲一起湊熱鬧。另一桌是奶奶家的至親等主持喪事的爺們在接待來客,收禮金、分孝頭蓋等。按照傳統,這孝頭蓋是親戚朋友前來送喪時,喪家給他們戴在頭上的,為了不造成浪費,往往把孝頭蓋的大小設計成一雙鞋麵布的大小,送完喪回家,這塊孝頭蓋就可以用來做鞋裏子。後來,人們不再自己做鞋了,鞋裏子也沒有用了。女人們也都剪了短發,發夾也沒有了,孝頭蓋也不戴了。於是就發展為分一條黑布,用別針別在手臂上了。女眷們哭喪,也是有講究的,聲音要響亮、要有節奏感,哭喪時要曆數死者的好處,表示生者的悲痛。哭得好的,旁觀者也要陪上許多眼淚呢!有些主婦,既要哭喪,又要料理喪事,真是很辛苦的。你看,姑姑就是如此,這裏她正哭得傷心,那邊卻正有事要她拿主意呢!
“哎喲媽哎,我苦命的媽哎,你咋不等我來就走了呢?你這一走可叫我怎麽辦呢?四時八節的我到哪裏去望節喲?哎喲媽哎……人家——嗯,香皂嗎?在我媽的房間裏,對,對。你去拿吧。哎喲媽哎,從今往後我要有了委屈叫我去向誰訴啊?哎喲媽哎,我們阿爸走得早,你一個人又當爹來又當娘,到頭來,沒個兄弟來送終!哎喲媽哎,想想你這一輩子——嗯?晚飯嗎?用那個大的鍋煮吧,多煮點,好好,我馬上就過來。哎喲媽哎,——……”
鄉下的人重親情,有的人過世了,與自家本沒有人情錢財往來,但也都自願來送最後一程,這種情況,喪家往往會送一點小禮品,以示謝意。上麵提到的肥皂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等會兒要帶過去回山時分給鄉親們的。
農村有規矩,逢到端午、冬至、中秋、春節,出嫁了的女兒要回家“望節”,屆時夫妻雙雙,攜兒帶女,挑了禮品回娘家。娘家也要待為上賓,留駐幾日。姑爺、外孫、外孫女自是嬌客,倍受禮遇。。所謂“回娘家”,自然最要緊的是“娘”,沒了娘,“回娘家”的滋味就截然不同了。
下午三點,喪禮開始了。主持喪禮的是請來的道士。他把事先畫好符的一張紙點著,繞棺材轉上一周,驅驅邪。這時,女眷們大放悲聲。然後父親抱著奶奶的頭,姑姑抱著奶奶的腳,忤作用五尺長白布兜住奶奶的腰,慢慢地把奶奶放進了棺材。姑姑撲倒在棺材上,許多人把她抱擁著拖走了。最後忤作把棺材蓋好,用漆封口。眾人再次高聲舉哀大哭。
接著,棺材上路了。爆竹齊響,兩個小孩扛著“XXX出殯”字樣的橫幅,走在前麵,後麵是放著奶奶遺照的魂亭。吹鼓手則跟在魂亭的後麵。一路浩浩蕩蕩前行。隊伍行至朱家祠堂門口時停了下來。有人擱好了兩張長凳,忤作們把棺材放在長凳上,親屬們手拉手圍成一圈,左三圈,右三圈,轉完圈,再重新上路。這就是扶喪。算是親人向死者最後的告別。
扶喪以後,送喪的人少了一些,一些關係疏遠點的鄉親或年紀比較大的鄉親,就可以不再送下去了。和朱輝走在一起的是表弟亦即姑姑的兒子小軍。
小軍:“輝哥,你聽聽,什麽音樂?”
朱輝覺著音樂好熟,仔細一聽,原來吹奏的是新近剛流行的《黃土高坡》。
朱輝:“好象是《黃土高坡》吧?”
小軍:“死的是老太太,趕什麽時髦!”
朱輝不語。
小軍:“也對,她不正要上《黃土高坡》嗎?”
兩人禁不住笑了。但此刻正值出喪,誰都不可造次,朱輝看了看左右,忍住了笑,小軍也不敢笑了。
晚上,當亂哄哄的人群散去以後,朱輝和父親回到了房間。兩人剛剛坐定,姑姑來了。
姑姑:“大哥,辛苦了。”
父親:“妹子這麽說話就外道了,古書說:‘生盡孝,死盡哀’,這本是子女的責任麽,怎麽能說是辛苦呢?你是嬌客,這裏的事理應我來打理,隻怕有不周到的,你盡管說就是了。”說完忙給姑姑讓座。
姑姑謝了坐:“大哥,我打算明天就回去。”
父親:“大老遠的來了,何不再住幾天?還有一些事要等你開口了才能解決呢。”
“大哥,大侄子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都是自己人,直說無妨。”
“大哥,我父親死得早,我娘帶著我兄妹三人,孤兒寡母,能記得那些艱難的,現在也隻有我一個人了。十年前,你把我娘這樣一個病病歪歪的孤老婆子,接過來照料至今,今天又以孝子之禮送我母親上山。此恩此德當容我來世再報吧!”說完,姑姑雙膝跪地放聲痛哭。父親沒防備姑姑的這一手,頓時傻了。還是朱輝反應得快,連忙拉起姑姑:“姑姑,你這是幹啥呢?”
姑姑站起來,拉著父親的手:“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知道母親沒有留下什麽,就這個破廂房,也抵不了你這些年為我母親做的那麽多事。此回一別,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會回來。以後清明、冬節,母親和兩個兄弟的墳,還是要指望你給上了。這裏我先謝過了!”說著淚如雨下,又要下跪。這回父親有防備了,沒等姑姑跪下,父親就把她檔住了。
“妹子,你今天說這個話就見外了。當年我落難至此,得你母親收留,才得以渡過難關,我如不知高低,就難以在這世上立身了。自從我把母親接過來起,她就不肯收我的房租了。於是,我就按月把房租給存起來了。看,這是我存的錢,是我按月給母親的房租。現在就給你了。至於這廂房嘛,你如果能讓我再住幾年,容我慢慢把有些事情處理完了,我自會有個了斷的。行嗎?”說完,父親就把存折遞給姑姑。姑姑死活不要:“這個我是不能拿的,至於房子嘛,我娘早給我留下話了,這房子就歸你了。我今天來,就是想把這個事情講一講清楚,順便拿幾樣母親的遺物,留個紀念。你這樣一來,我倒不好意思開口了!”
父親說:“這樣吧,隻要你信得過我,房子的事,以後再說。這錢麽,你還是拿著,這本應是你母親的。你如實在不好意思的話,就算是我借給你的。你用它作本錢,辦一點事業,將來如果賺了錢,再還我也不遲。你看如何?”
姑姑想了一想:“那也好,我先收著,我也正想辦一點事業,向別人借,不如向自己兄弟借。托你的口吉,我要是賺了錢,連利息都給你算上!”
父親:“那就好!我也正等著那一天呢!”
送走了姑姑,父子倆坐了下來。朱輝知道父親忙了多日,辛苦了。想讓父親早點休息。可是,當朱輝一抬頭,他又看見了那張照片:父親和吳書記周鳳在一起的照片。
朱輝:“爸,這張照片是在哪裏拍的?”
父親:“你問這幹嗎?”
朱輝:“跟你站在一起的這個人叫吳臘吧?”
父親:“怎麽,你認識他?”
“中間這個女的,我也認識,她是吳書記的老婆。她叫周鳳,生前是個教師,所以,大家都叫她周老師。”
“生前?什麽!——周鳳死了!”
父親像是給誰重重地擊了一拳,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聽說’是****的。”朱輝把“聽說”那兩個字,說得特別重、特別慢。
“‘聽說——’講得輕鬆!你們公安局是幹什麽吃的?”
“這不在查嗎?”
“我告訴你:別的人我不知道,這個周鳳我知道,她是不會****的!她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
朱輝:“爸,那麽,你認識他們?”
父親:“當然!豈隻是認識!”父親顯得有點激動,自言自語道:“是該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