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文革佚事
第二十三章 文革佚事
周鳳提心吊膽地在家裏等了半天,沒見動靜。心中不免擔心。
袁之慶:“我跟你說了,彭真不是說過‘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嗎?你能這樣自覺地到農村鍛煉,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難道還不夠嗎?他們這樣做是不對的。這樣會打擊一個革命青年的積極性的,這絕不是**的革命路線。”
周鳳:“你這個人呀,不知你是真天真還真不懂,大字報都點了你的名了,你還往我身上扯什麽?”
袁之慶:“我是看你擔心才勸你,我怕什麽呀?他們說我是*就是*了?這是要證據的。上次不是鬧過一次了嗎?還不是不了了之?真是!法律講究證據,*的帽子不是想給誰戴就給誰戴的。”
周鳳:“你這個人啊,是不是在國外呆久了,對中國也不了解了嗎?在中國,從來就是官大於法律,任你說破天去,也沒用!”
袁之慶:“我就不信,還有大於法律的官呢!”
周鳳:“不信隨你,反正你小心一些沒錯!”
袁之慶:“我本來就沒錯!”
周鳳:“不跟你爭了!”
周鳳隻是覺心中害怕,她隻覺得寫大字報的人才是別有用心的,這件事吳蠟知道嗎?他插手了嗎?想來想去,越想她是越害怕,最後,她牽起曉鳳的手,到麗珠家去了。
麗珠家。
麗珠:“也行,曉鳳就留在這兒吧。不用怕,他不會怎麽樣你的。”
周鳳:“可是,之慶他……”
麗珠:“唉,他這個書呆子,真是有點迂腐,可這也不能怪他,你就叫他小心一點吧。”
周鳳:“嗯,那我先走了。曉鳳,聽阿姨話,啊?”
曉鳳:“嗯,媽媽再見!”
中午,因曉鳳不在,周鳳得了一點閑,她歪在床上想睡,可迷迷糊糊就是睡不著,忽聽得門外有撕紙的聲音。不好,肯定是袁之慶這個不怕死的傻瓜在撕大字報呢!周鳳一下子坐了起來,但她不敢叫,生怕給別人聽見,於是,她輕輕地坐了起來,起身躡手躡腳地往門外走去,準備去把這個傻瓜拉進來。忽然,有人開口說話了。周鳳連忙停住了。
女:“幹嗎貼了又撕掉呢?”
男:“噓——,聽說林隊長讓吳司令給批了。”
女:“幹嗎?”
男:“說他貼錯地方了唄。”
女:“怎麽錯了?”
男:“那個姓袁的是個資產階級孝子賢孫,可是,周老師不是,她早已和家庭劃清界限了,應該區別對待。”
女:“哦。”
男:“快撕!早點撕完了,快走。”
隻聽得兩個人拚命地撕,不一會兒,隻聽得那個男的說:“好了,走吧!”
周鳳聽得他們走遠了,她走出門外,一看,大字報都給撕了。
周鳳有點納悶:難道吳蠟真的沒有插手這件事?他真的不讓林新在她家門口貼大字報?正想著,突然,村裏一個叫小蘭的學生跑來了。
小蘭:“周老師,不好了,紅衛兵正在狀元牌樓鬥袁老師呢!”
因周鳳是老師,所以,許多家長就叫袁之慶袁老師。
周鳳:“誰說的?”
小蘭:“我爸爸。媽媽叫我來告訴你。”
周鳳:“小蘭,謝謝你爸爸、媽媽了,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小蘭走了。
周鳳站在稻坦裏,不知所措。一種冰冷的感覺朝她襲來,她隻覺得心在“撲通,撲通”猛烈地跳動,身子在微微的顫抖,要是平常,在這種時候,周鳳立刻會想到袁之慶,袁之慶往往也立刻會拿出主意來的。可是現在……,現在怎麽辦?
周鳳把兩隻手抄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呼了出來——這個辦法是袁之慶教給她的,頓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慢一點了。她接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呼了出來,這是,她覺得自己不再顫抖了,她輕輕地對自己說:“別緊張,想想看,該怎麽辦?——還好,曉鳳已經安置好了,要不然,孩子肯定會被嚇著的,沒關係,麗珠姐會照顧好她的。——對,找麗珠姐去!”周鳳主意既定,她就去找麗珠去了。
她到了麗珠家,可是,麗珠不在家,她帶曉鳳到縣城去玩了。
周鳳回頭往狀元牌樓去了。
進了村,彎過一條小路,還沒到袁之慶的姑婆家,周鳳就聽到有人在喊口號。
“打倒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
“打倒反攻倒算的*分子!”
“打倒地主階級的忠實走狗!”
周鳳的心一下揪緊了。喊口號的好象是林新,她覺得很奇怪,以前,這個林新跟袁之慶關係挺好的,最近,不知怎的專門跟袁之慶在作對。她放慢了腳步,口號聲更響了。
“打倒美蔣特務袁之慶!”
“袁之慶從溪北鄉滾出去!”
“袁之慶把**口對準**罪該萬死!”
周鳳聽到這句口號就知道是誰在陷害袁之慶了。
三天前,狀元牌樓的大隊長袁世民曾來找過周鳳,讓她跟他去一下狀元牌樓的大隊部,到了大隊部,袁世民說:“今天,吳蠟和林新來大隊部抄之慶的東西,吳蠟在袁之慶貼著的照片前麵站了很久,當時,我也沒注意,後來,他們走後,林新又重新折回來也在照片前看了半天,臨走,撂下一句話:‘這些照片不要隨便動掉!’,你看看,這裏有什麽講究嗎?”
周鳳站在照片前麵看了很久,沒發現什麽異樣。但是,她知道,這個林新一向是吳蠟的馬前炮,他說“這些照片不要隨便動掉!”,這裏邊肯定是有名堂的,而且,這個名堂肯定是吳蠟發現後告訴林新,林新重新進來證實以後才發話的。周鳳又站在前麵再看,看不出名堂,她又退後幾步,眯起眼睛再看,天哪!照片中有一張之慶正在射擊的照片,**口正好對著**的頭部!正是貼者無心,看者有意啊!當時,士民叔就提醒過周鳳讓她找造反派或者幹脆找吳蠟解釋一下,周鳳心想,這純是無意的事情,要這樣講,不是太牽強了嗎?何況,要她找他去求饒,她不幹。想不到,他真的……
周鳳饒過一間兩進的大屋,來到一間小屋前,這是一間柴房。周鳳輕輕地推開柴房的門,走了進去,把門掩上。她看了看柴房:這裏比較暗,房後有一個兩尺見方的窗口,窗前堆放著柴草,周鳳走到窗前,發現這裏正好可以看到姑婆家的稻坦。周鳳輕輕地把手伸進柴草堆,發現柴草堆得不是很緊,她從柴草的空隙中扒開一個洞,她從洞裏望外看去,隻見一群紅衛兵正圍著袁之慶,周圍有許多鄉親,一個紅衛兵右手揪住了袁之慶的頭發,把他的頭扳了上去,左手捏住了袁之慶的左臂,另一個紅衛兵左手拽住了袁之慶的衣領,使勁往前推,右手捏住了袁之慶的右臂,袁之慶被兩人緊緊抓住,頭朝天,彎著腰,吃力的喘著氣,這個架勢就是“坐飛機”。周鳳見狀,淚如泉湧,她用手拚命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林新還在喊口號:“把無產階級**進行到底!”
“打倒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袁之慶!”
“打倒反攻倒算的*分子!”
“打倒地主階級的忠實走狗!”
“袁之慶反對**罪該萬死!”
“無產階級**萬歲!”
“中國**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鳳忍住了哭,把眼睛湊近了那個洞,她知道,喊到這裏口號就要喊完了。
果然,林新,停了下來。在袁之慶膝蓋後麵用腳使勁一踹,袁之慶“通”的一聲跪了下去!周鳳隻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隻手使勁捏了一把似的,一陣疼痛,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頭靠在柴草堆上,用牙齒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袁之慶忍住痛,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林新又是一腳,袁之慶又跪了下去,這一次,袁之慶沒有再站起來,反而坐下去了。
林新:“站起來!你小子想耍賴啊,你給我老老實實地站起來!說說看,你為什麽用槍口對準**?你這個*分子!””
這時。身邊的兩個紅衛兵拽著袁之慶的頭發和衣領往上提,袁之慶被抓住了衣領,沒法呼吸,頭皮被拽得裂開似的,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哎喲!”
隻見林新使勁往他背部用力一踹,那兩個紅衛兵沒能拽住,袁之慶整個人“啪”的一聲,擲倒在地上,好久沒有動彈……過了一會兒,袁之慶慢慢地收起腿來,用一隻手撐在地上想爬起來,可是,他還是沒能爬起來。
林新走過來:“裝什麽死!”說著,提起一腳朝袁之慶的腰間踢了過去,隻見袁之慶一下子蜷起了身子,好象很痛的樣子,周鳳渾身一緊,轉過身去,不忍再看。過了一會兒,周鳳擦了擦眼淚,再從柴縫裏往外看,袁之慶已經跪了起來,想站起來,可是,他站不起來,他的左手無力地掛在那裏,他想用右手扶住地麵站起來,可是,他力氣不夠,很艱難,但是,他還在掙紮著,他把左腳撐了起來,然後慢慢地把右腳抽向前麵……周鳳並住了氣,等他站起來,她在心裏在給他鼓氣“之慶,站起來!我們不能倒下去!”她咬緊了牙關,盼望著。
突然,林新掄起一拳,擊到了袁之慶的頭上,袁之慶又一次重重地摔了下去,一動不動,好久,才慢慢地**了一下,他想把腳抽回去再站起來。人群有點**動。
林新又喊起了口號:“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袁之慶對抗革命群眾,罪該萬死!”
“打倒反攻倒算的*分子!”
“袁之慶反對**罪該萬死!”
“打倒地主階級的忠實走狗!”
“把無產階級**進行到底!”
“無產階級**萬歲!”
“中國**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袁之慶在口號聲中慢慢地撐了起來,這時,一個紅衛兵舉起軍用皮帶“啪”得一下,抽到了袁之慶背上,袁之慶抖了一下,想繼續爬起來,隻見林新奪過皮帶,使勁一下抽到了袁之慶的頭上,袁之慶渾身一陣抽搐,抬起頭看了一眼林新,再次栽倒在地上,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袁之慶用右手去捂傷口,他捂住傷口,用手肘撐著地抬起了身子,好不容易跪了起來,他想站起來,突然,林新趁其不備,一腳朝他褲襠踢了過去,隻聽得袁之慶“哎喲!”一聲慘叫,右手放開了傷口,使勁捂住了**,在地上打起滾來……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人群中竄出一個人,飛起一腳朝林新膝蓋後一踹,林新頓時跪到了袁之慶跟前,那人抓起林新的手臂使勁往後一扭,林新一動都不能動了。林新扭頭一看:“陳武,你想幹啥?”
陳武:“你也是男人,有你這樣打人的嗎?”
這時,人群中有人叫道:
“是啊,有這樣打人的嗎?”
“他爹就是太監!”
“怪不得,哈哈哈!”
陳武見狀,鬆開了手,林新站了起來:“你管什麽閑事!”
陳武:“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林新:“你助誰啊?他是反革命!”
陳武:“誰說的?你說了算得了嗎?把你自家的事管管好!”
林新:“你——”
這時,袁之慶慢慢地掙紮著站了起來,他伸出左手擋住了陳武,搖了搖頭,陳武雙手扶住了袁之慶:“之慶哥,你當心。”
袁之慶:“我知道。”然後他雙手推開了陳武,重新朝著鄉親們的方向站好了,低下了頭。再準備挨鬥。他頭上的血還在往下流。周鳳靠在了柴堆上,傷心地哭起來,林新打在袁之慶身上的每一下都痛在她的心裏,她的心在流血,無助和無奈充斥著她那顆脆弱的心,過了一會兒,周鳳轉過身來,她要先回家,晚上,她要想辦法見到袁之慶!當她轉過身來時,她隻覺得一陣眩暈,她昏昏地朝前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叫她:“周鳳,周鳳!醒醒,醒醒!”
周鳳睜開了眼睛,她大吃了一驚——她竟然躺在吳蠟的懷裏!吳蠟緊緊地抱著她,輕輕地叫著。有好一段時間,吳蠟戀著瑞芳,盡情享受著瑞芳粗礦、大膽、肉欲的愛,有時竟至樂不思蜀的程度。但是,他知道,在他的內心,他留戀的還是周鳳。周鳳越是排斥他,他越放不下她,他太愛她了!他要把她從袁之慶手中奪回來,現在,天賜他吳蠟難得的良機,隻要把袁之慶除掉,就不怕周鳳她不就範。他就是這個脾氣,但凡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就一定要弄到手,再難、再費勁,他也在所不惜,剛才他來到柴房,想看看林新他們到底怎樣處置袁之慶了,這個柴房,吳蠟早就知道,那年袁之慶剛來江南縣,他們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他羨慕袁之慶的好家境,欣賞他的豪爽和好客,敬愛他的才學,更佩服他的勤勞刻苦和吃苦精神。他和弟弟吳茗都是袁之慶的忠實追隨者,要不是周鳳愛上了袁之慶並嫁給了袁之慶,可能現在,袁之慶就是他的副司令了。但是現在……
周鳳一看是吳蠟,不由得怒火中燒,她用力掙紮,想從吳蠟懷裏掙出來,可是,她哪是吳蠟的對手。
吳蠟輕輕地抱著周鳳,任她掙紮,他喜歡她現在發怒的樣子,他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周鳳怒不可遏,使勁一巴掌朝吳蠟的臉上煽去,可是,她太沒有力氣了,這動作無異於在大象身上撓癢癢,吳蠟輕輕一側臉,周鳳一巴掌就撲了個空。
吳蠟:“好好好,你不喜歡,我就不動你,還不行嗎?周鳳,我跟你說,我是真的真心喜歡你的。我等得住,等你想通了再說,好吧?”
周鳳:“你做夢!”
吳蠟:“做夢就做夢吧,夢也有實現的一天的!”
周鳳不想跟他多說,她從吳蠟懷中掙紮出來,吳蠟放開了她。周鳳向門邊走去。
吳蠟:“何必這麽固執呢?隻要你開一個口,我就可以讓他不吃點苦頭!”
周鳳一愣,正在此時,他倆都聽見袁之慶一聲:“哎喲!”周鳳渾身一顫,回過身來,朝窗口撲過來,隻見袁之慶又趴倒在地上,一個紅衛兵一隻腳正踩在袁之慶的身上。周鳳淚如泉湧,她實在控製不住自己,她的心在流血。
少頃,周鳳無力地轉過身:“你放過他吧!”
吳蠟:“你等著,我去去就來。”說完,吳蠟出去了。
吳蠟一出去,周鳳忍不住“嗚嗚”地哭了。
一會兒,吳蠟重新回了進來:“你再看看,沒事了。”
周鳳再朝窗外看時,隻見陳武正攙著袁之慶往屋裏走去。周鳳擦了擦眼淚,轉身往外走去。
吳蠟:“怎麽,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嗎?”說完,順手就把正走到他身邊的周鳳一把摟進了懷中,這回,周鳳沒有掙紮,吳蠟心花怒放,捧住周鳳的臉,狂吻起來,吻著,吻著,他抱住了周鳳,把臉緊緊地貼到了她臉上,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周鳳,你真讓我想死了!我實在舍不得你,嫁給我吧,好嗎?”
此時,周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恨不得一口咬下吳蠟的耳朵,以解心頭之恨!可是,不行!袁之慶還在他們手中,她已經夠對不起袁之慶了,她不能再讓他為她吃苦了!到此時,周鳳才明白,他們這樣惡毒地殘害袁之慶,非欲置其至死地而後快,其實都是吳蠟在作怪,吳蠟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她原來的猜測都不幸而猜中了。
“讓我想想吧。”周鳳乘吳蠟不備,猛地從吳蠟懷裏掙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等你回音!”吳蠟追在周鳳身後叫道。
晚飯後,周鳳躲在門後悄悄地往外看了好久,當她確定沒有人在監視她之後,她輕輕地掩上了門走出了****,她從村口的那座小橋穿了過去。她要去看看袁之慶,雖說她並不怕有人發現,她和袁之慶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妻子去看丈夫有什麽不可?隻是現在,她不想給袁之慶帶來更多的麻煩,招致他吃更多的苦頭。周鳳邊走邊不斷地望四周看望,以確定確實沒有人盯梢,不覺來到了小河邊,她曾經從這座小橋上跳下去過,生命對於她來說實在無寶貴可言,活著,除了在恥辱和擔憂中掙紮之外,還有什麽呢?袁之慶不知道她的煩惱,更不知道他自己的麻煩起因何在?曉鳳吧,也不知道母親的煩惱,她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啊!曉鳳天真、聰明而且乖巧,真是人見人愛,她給袁之慶和周鳳的生活帶來了許多樂趣,想到這個可愛的孩子如果沒有了父親或母親,將會何等可憐?袁之慶在這樣的苦難中,能讓他堅持下來的,除了他自己的信仰,他對祖國對家鄉的眷戀外,應該就是這個可愛的女兒了。
想到這些,周鳳心中不由得一陣陣發緊,她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呼了出去,她真想再一次從這座小橋上跳下去,讓一切都一了百了吧!可是現在,她不能死,曉鳳還小,不能沒有媽媽,袁之慶還在蒙受不白之冤,她的死,隻能讓氣急敗壞的吳蠟變本加厲地殘害袁之慶……她不能再一次做出對不起袁之慶的事了,雖然,上一次的事不能怪她,但在她心裏,她永遠是自責的。她走到橋邊,雙手扶著橋欄,淚水潸然而下。
她還清楚地記得,上次就是在這個地方,是吳蠟把她從河裏救起的,可以想見,當時吳蠟肯定是在跟蹤著她的。這個吳蠟真是她命中的剋星,他好象要跟定了她,更要命的是這個貌似斯文、三代根正苗紅的司令好象有點心理變態,明知她已經是有夫之婦,可是他怎麽還是不死心?以前在小說和舊戲文裏看到那些無賴、惡霸強奪人妻,總覺得是那些小說家、編劇的誇大其詞,誰知……唉,命耶?運耶?
不一會兒,周鳳來到了袁之慶姑婆家的小屋邊,周鳳又朝四周觀察了一下,確實沒有人跟蹤,她輕輕地推開了門。
“誰呀?”袁之慶在房間裏大大咧咧地問道。
周鳳不敢吱聲,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袁之慶正坐在房間中央,“百曉”仁通伯也在,他正在調製藥餅,陳武也在,還有幾個鄉親,因為房間不太大,所以,感覺擠滿了人,周鳳頓時覺得心中暖暖的,眼圈就紅了。大家都靜靜地圍在袁之慶周圍,等著仁通伯把藥餅調製好。
“周鳳,你怎麽來了?”袁之慶仍然大大咧咧地問道。
“叫什麽叫啊?怕人家聽不見啊!”周鳳輕輕的責怪道。
“聽見又咋啦?”袁之慶坦然地說。
周鳳在心裏想道:袁之慶啊袁之慶,你真糊塗啊,人家刀戟在手,正向你砍來,你怎麽就不知道躲一躲呢?轉而又想道:也難怪袁之慶不提防吳蠟,吳蠟和我之間的事,袁之慶並不知道,他怎麽知道吳蠟的險惡用心呢?又從何談提防呢?
不一會兒,仁通伯把藥餅調製好了。
仁通伯:“這個藥餅裏有鹿銜草、三七粉等,都是接骨活血的,等一下敷在肩膀上,保管馬上就好!”
“有這麽顯靈嗎?”一個鄉親問道。
仁通伯:“隻要是脫臼,保管顯靈。”
“這種事給仁通伯,那是毛毛雨,要不然還叫什麽‘百曉’啊?”
仁通伯輕輕地扶起了袁之慶的左手,隻見袁之慶雙眉一鎖,“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仁通伯:“是很痛的,你可要忍住啊!”隨後,他一邊輕輕地旋動著袁之慶左手的胳膊一邊跟袁之慶說著話:“以前脫過臼嗎?”
“沒有。”袁之慶無力地回答,他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
仁通伯:“真是狠心,生生把個胳膊給扯脫臼了。”
正說著,隻見仁通伯用力一推,袁之慶:“哎喲!”一聲慘叫,無力地靠到了椅子上。
仁通伯:“好了,進去了!輕輕地動動看。”
袁之慶用力舉起了左胳膊。
眾人高興地歡呼起來:“好了好了!”
仁通伯把調製好的藥餅敷到了袁之慶的左肩膀上。
袁之慶:“仁通伯,謝謝了!”
仁通伯:“謝什麽謝?鄉裏鄉親的。你都回來這些年了,鄉親們還不知道你嗎?隻是你為人太過率真了,把個世上的人都看得太過良善了,信別人就跟信佛似的,能不吃虧嗎?”
袁之慶:“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你看,今天晚上就有這麽多人來了。”
仁通伯:“也是,不過你可曾聽說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嗎?好自為之吧。”說完,仁通伯背起他那個自製的土藥箱走了。
陳武和鄉親們看到周鳳來了,知趣地紛紛告辭而去。陳武臨走對周鳳說:“仁通伯的藥餅肯定很靈的,之慶哥的胳膊明天就能活動了,對了,之慶哥晚飯還沒吃呢,你來了就更好,你給弄點晚飯給之慶哥吃吧,小輝還一個人在家裏,我先走了。”
周鳳:“小輝?哪個小輝?”
陳武:“就我姐那個遺腹子啊。”
周鳳:“小輝,光輝的輝?”
陳武:“對,光輝的輝,撇未朱,朱輝。”
周鳳:“哦——怎麽姓朱呢?”
陳武:“我媽媽姓朱,不姓他的吳,省得那個姓吳的來攪和!”
“哦,這樣的,那你快走吧。”周鳳知道陳武指的是吳蠟,也就不接腔了。
周鳳給袁之慶弄好了晚飯,袁之慶就坐下吃飯。
袁之慶:“曉鳳呢?”
周鳳:“我把她放麗珠姐家了,你就放心吧。”
袁之慶:“‘放心’!說得輕巧,我放心不下的還不就是你這母女倆。上星期我父親來了一封信……”
周鳳:“是嗎?沒給他們扣掉?”
袁之慶:“正好是陳武收到的信,他就偷偷的給我了。”
周鳳:“好險!上次我姐姐給我的信也是陳武給我拿來的,後來,我就叫我姐姐寫信注意點,果然,第二封信就讓他們給拆了,還算好,一封平安信,沒有什麽辮子好揪,就這麽開著給我了。”
袁之慶:“怎麽可以這樣?這是個人**!”
周鳳:“別酸了,都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你也不看看!”
袁之慶:“到哪兒也得有個法呀!”
周鳳:“算了,不跟你抬杠!你父親來信說什麽了?”
袁之慶:“也沒說什麽,他隻是聽說國內現在很亂,怕我吃虧,想讓我回去。”
周鳳:“你回信了?”
袁之慶:“還沒呢!你看,就被鬥了。”
“算了,你就不用回了,讓我來回吧。”周鳳怕這個拗相公把這裏的情況告訴他父親,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袁之慶:“也行,你回就你回吧,可別把今天的事告訴他老人家,省得他擔心。”
周鳳:“喲,今天這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了,我也是怕你把今天的事告訴他老人家呢!既是這樣,就你自己回吧,幹脆告訴他我們要到省城我媽家玩一段時間,讓他別來信,等我們回來再通知他。”
袁之慶:“對,這個主意好,我這就寫。”
周鳳:“記住:有些話不能亂說,以免有人拆我們的信。”
袁之慶:“怎麽可以這樣?這是個人**!”
周鳳:“呶,又來了,什麽時候也聽人一句話,省得老吃虧!”
袁之慶:“行行行,聽你的,還不行嗎?”
周鳳:“你知道就好!這樣吧,你抓緊寫,寫完了讓我遞給陳武,讓他去寄,安全些。”
袁之慶:“好吧。”
周鳳:“還有,立強哥下個星期要到省城去出差,我想托他把曉鳳帶到我媽家去住一段時間,反正我媽他們也停工鬧革命了,閑在家裏沒事。”
袁之慶:“行啊,那你把她的衣服整理一下吧。”
立強是麗珠的老公。孩子托給他帶,他們兩個都放心。
周鳳:“那好,我現在就去。”
袁之慶一下子站了起來,突然抱住了周鳳。
袁之慶:“周鳳,今天晚上就別回去了吧。”
周鳳歎了一口氣:“我何嚐不想留下呢?隻是怕連累你罷了。”
袁之慶:“哎,怎麽能說連累我呢?是我連累你了!周鳳,你不會怪我吧?”
周鳳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趴在袁之慶胸前嚶嚶地哭起來。她不為自己的處境而不平,也不為自己的不平而委屈,更不為自己的委屈而傷心,所有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應該的,她已經習慣了,誰讓她有一個黑五類分子的父親呢?任何一個處在她這樣地位的人都要承受同樣的待遇,這就是事實,不管他應不應該接受,也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更不管他能不能接受,他都得接受。周鳳早在她不知不覺中接受這個事實了,她不知道什麽是門閥觀念,也不知道什麽是血統論,更不懂得反抗命運強加在她頭上的不公正,她隻知道退讓、退讓、再退讓,改正、改正、再改正,隻要是套著“出身問題”戴到她頭上的帽子,她都得無條件地接受,反抗隻能帶來更糟糕的後果。她傷心的是袁之慶在這樣的時候,居然還隻想到她,她為他的無辜而委屈,也為他的坦然而不平,更為他的單純而傷心,他越是這樣她反而更內疚了。
袁之慶見周鳳這樣,更覺心疼,他輕輕地拍著周鳳的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快別哭了,說不定哪天我又被關押了,想這樣說說話也不能了,……”
袁之慶話音未落,周鳳馬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呸,呸,呸!別亂說!”
袁之慶:“行行行,我不說了。讓我們高高興興地說說話吧。”
周鳳“嗯”了一聲,再不說話了。其實到底是誰連累了誰,隻有她心裏最清楚了!她覺得自己欠他的太多了!此時,她的心中突然生成了一個念頭:隻要不再讓袁之慶為了她而受委屈,受傷害,叫她作出什麽犧牲都行!自古以來,以身殉情的故事還少嗎?更何況,袁之慶本是無辜的,我一定要讓他平平安安地堅持下來,他還有更大的理想沒有實現呢!
第二天一早,周鳳起了個絕早,她輕輕地開了門,確定了沒有人監視,就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