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處置

34 處置

清芷不記得那一天他是為何要匆匆離開。

她隻記得他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沉沉地問:“是心,你拿不拿?”

清芷嚇得甩開了他的手,後退幾步,險些跌進了圈著牢籠的一排水銀池子裏。

他走的時候扔下一句:“我會找人接你回大槿宮。”便再不聽清芷言語。

堵在清芷喉嚨裏的話最終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不過奇怪的是,清芷有了幾分開心。

他擔心她的。

他是在救她。

他不埋怨她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似乎在屍牢中的度日如年也不那麽痛苦了。

偶爾用指尖在泥牆上畫一畫他的臉。

再給他添上許卓崖般的絡腮胡子。

清芷望著牆壁上的畫像咯咯地笑。

如此境地還能笑出聲的,也隻能是那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狐狸。

她隻覺得,她在他的心裏便好,便知足了。

清芷以為她還要在屍牢中待上好些日子,卻不料,瀾滄上仙走得第二日,牢門便打開了。

門外站著兩個熟人。

一個是景礫,一個是瑾瑜。

清芷有些驚喜,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前小跑了幾步。

口中喚道:“瑾瑜!”

瑾瑜卻不自在地向後退了退,避開她的眼光看向一邊。

倒是一旁的景礫還如往常般溫和地笑笑。又蹙蹙眉:“身子似乎好多了,隻是這屍牢濁氣太重,麵頰上的傷方有了好的動靜。此番又不見好了......”

清芷輕輕朝景礫笑笑:“我不大在乎那疤痕,倒是好奇的很,怎麽是景礫師兄和瑾瑜來接我?”

景礫的笑容微微一滯,慢慢地道:“上仙信任我與瑾瑜,所以派了我們二人前來....”

話罷,景礫眼中閃過幾分擔憂,輕聲道:“清芷。那日在懲戒堂發生的事,可是真的?”

清芷猶疑地看著一旁極不自在的瑾瑜。心中升起幾絲涼意,遂垂了頭,看向地麵:“你會不會討厭我?”

景礫身子一怔,倏爾綻開溫暖如舊的笑顏。他伸出手,親昵地揉了揉清芷的頭發,道:“怎麽會?”

景礫張口的一瞬間,清芷分明看到瑾瑜哀傷的看向自己,卻又飛快地挪開眼睛。

未來得及問,卻聽到:“清芷,你答應我,無論待會兒發生什麽,你若怕了。就躲在我的身後,好麽?”

景礫眼中隱有擔憂,卻依舊撐著笑顏。

笑能暖人心。

清芷不假思索地點頭。繼而也投回去一枚清淺的笑容:“是接我出去的麽?”

景礫點點頭。

清芷忽然又想起什麽,竊竊地問道:“紅杉,好些了麽?”

景礫又點點頭。

清芷心中巨石落下,長舒一口氣。

紅杉沒事,自己便不用擔這條人命。

手中沒有瀾滄弟子的鮮血,那麽瀾滄上仙是不是更容易釋懷一些?

“師叔。走吧。”

正待清芷暗自思忖之時,一直未語的瑾瑜卻催促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寒牢外。朝景礫戚戚地喚了聲。

清芷抬頭,對上她的眼睛,她又飛快移開。

“瑾瑜,你是在怨我麽?”

清芷張了張口,有些慌張。

瑾瑜不語,隻是望向牢外。

“我知道,你定是在惱我將你也騙了這麽久,可是我對你.....”

“師叔,我先出去了!”

不等清芷說完,瑾瑜手握長劍,兀自轉身,出了屍牢。

景礫見清芷失落神色,於是安慰一笑:“她惱你,說明她將你放在心上....”

清芷耷拉著腦袋,順水一問:“那景礫師兄為何不惱我?”

景礫眼光一沉,卻道:“我並不在乎你是誰,你是拓凝也好,清芷也好,你是妖也好,仙也好,於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話罷,轉而一笑:“所以我並不惱你......”

清芷抬起眼睛,動容一笑:“謝謝師兄!”

景礫頷首:“好了,我們出去吧,上仙還在雲頂大殿等著你!”

剛剛說罷,景礫又正色囑咐:“記住,不管待會兒發生了什麽,多言不如少語,你若怕,站在我身後便是!”

清芷不明所以,隻得乖順的點了點頭。

剛剛步出陰暗潮濕猶如蛇穴的屍牢,清芷還有些不習慣。

屍牢在北峰山腰的一個洞穴內。

外是由鬆木圍城的天然屏障,內有枯榮草木,遍地叢生。

屍牢是用來圍困犯了大刑的妖魔,一般赦罪的弟子並不囚禁在這裏。

想來當時瀾滄上仙確實動了怒。

可又有些事情清芷想不明白,她不知道是誰給紅杉下了沉睡咒,又是誰明裏暗裏的幫她.....

會是夏之桀麽?

清芷一方用手在眉骨上搭了個小帳篷,避開楊廣,一方緊緊跟在景礫身後。

不多時,三人禦劍便登上了北峰的懲戒堂。

一改往日莊嚴肅穆的懲戒堂,今日有些熱鬧。

大堂內外都站了好些著不同山袍的人,或持劍低語,或正襟威嚴。

堂內左右分坐了五位仙人,看衣著氣宇皆是一派之首。

景礫和瑾瑜領著清芷站定,後齊齊抱拳屈膝:“上仙,清芷已帶到!”

“哼,怎麽瀾滄弟子還不改口,妖女可擔當的起這兩個字?”

景礫聲未落,便起來一個凜冽渾厚的聲音。

清芷抬頭。卻發現說話之人是曾在昆侖法會見過的青城掌門落全宗。

“水無汙則清,花清淡為芷,一個妖女。怎得當得了這二字?!”

落全宗怒目威嚇,雙臂抱在身前。

一語既出,堂內立即升起泛泛之音,清芷慌亂地一掃而過,卻見方才正襟危坐的仙人們都露出一幅氣勢洶洶的討伐嘴臉。

清芷記起了方才景礫說的話,說若是怕,就躲在他身後。

現如今。她是懂了幾分的。

看來這些人,都是得了拓凝妖王在瀾滄山的消息所以趕來興師問罪的。

知曉了現今的立場後。清芷乖順地收起了眼,朝景礫身後挪了挪。

若是她未跟白沐子打上那一架,她還有些氣焰與他們對抗。

可現下,一是剛剛喪失了大半修為。連走路都還是輕飄飄的,二是礙於瀾滄上仙,她也不能做出格的事。

沒關係,隻是幾言冷嘲熱諷,耐過去了就耐過去了。

正在這時,又有人忿忿出言:“我嶗山幾百道士皆葬送於這妖女之手,此害不除,恐六界永無寧日!”

一向厚德待人的袁德道長也罕見的揚了揚拂塵,麵露凶光。

“還有我長生派三千弟子。也皆葬送於她手!”

“地仙各派搜集起來的罪狀也多達三十條,那幾年禍亂人間到處吸食男人精元的妖魔,也曾有目擊者看到就是她!”

“還有東海水君夫婦的小兒子也曾遭她迫害!”

一時間。懲戒堂如同炸開的熱鍋,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各派尊者爭相討伐,將口中言之鑿鑿的罪行一股腦地推到了景礫身後的少女身上。

“各位!”

許是聲音太過嘈雜,堂中央終於發出了聲響。

可那聲音不那麽沉。沒那麽平靜,也不夠熟悉。

清芷抬眼朝堂中央輕瞟。

最中央坐著的是白衣勝雪。平淡從容的仙者。

右邊是一襲正藍色長袍,正聳眉思索的許卓崖。

而左邊,便是張開雙臂開口安撫眾仙的夏之桀。

見堂中聲音安靜了幾分,夏之桀便緩緩起身,一身絳紅色長袍及地,襯得他的臉色略微發黑。

“各位仙長稍安勿躁!我瀾滄在此事上確實有誤,長久被蒙在鼓裏!可各位仙長所說之罪證也有待考證,這一千年,她寸步不離瀾滄山,又怎能四處害人?”

夏之桀話中似是在維護瀾滄,可在眾人耳裏卻成了維護拓凝的刺耳之音。

於是落全宗拍案而起,大喝道:“我青城滿門敬重瀾滄上仙為仙正值,豁達明亮,卻不料瀾滄還處處維護這妖女!我落全宗真是好生失望!”

“落掌門嚴重了!”

夏之桀蹙眉而言,朝落全宗微微抱了抱拳:“我瀾滄絕不維護不該維護之人!但我瀾滄一向俯瞰六界,以六界生靈為瞻,妖王魔頭可殺,可普通生靈不可妄殺!”

“夏護法是在說我等汙蔑了這個瀾滄弟子?”

落全宗輕蔑一瞟,抱著胳膊轉向別處,又將話題引回了瀾滄山。

夏之桀麵露慍色,再欲多言,卻被許卓崖擋了下來。

許卓崖捋了捋袍子,正身站起,朗朗道:“那落掌門意下何為?”

落全宗冷哼一聲:“要麽將妖女交由我們處置,要麽就由你們瀾滄就地正法!”

落全宗話罷,引得堂上一陣唏噓。

落全宗一向霸道狂妄,對瀾滄上仙的俯仰也隻是作於表麵之上,背地裏卻是處處不服。

此時的落全宗,儼然一副大仙氣度,負手立於堂下,捏著瀾滄山匿藏妖王的這根小辮子死活不放。

有些仙忌諱瀾滄上仙不敢多言。

有些仙卻被落全宗忿忿之言感染也一同嘖嘖稱讚。

許卓崖和夏之桀一時間下不來台,卻又不好妄自下結論。

各大仙山門派在一夜之間糾集來到瀾滄山討人,單單這一件事,就讓一向作壁上觀,悠遠長靜的瀾滄三仙不知如何是好。

是保全顏麵處死清芷?

還是給六界蒼生一個交代將她交由落全宗等?

這是一個問題。

可不管哪個選擇,清芷,也就是拓凝,今日,都得死!

許卓崖深深一歎,心中卻揪心的一抽。

多年前如天受難之時,許卓崖也嚐試過去闖鎖仙台,卻無奈被擋。

沒能救得了如天,是許卓崖此生的遺憾。

許卓崖心中有些忐忑,正當他思忖重重,一向溫德的袁德道長也有些不耐,朝堂上中位鞠上一躬。

“瀾滄上仙,您作為一山之掌,六界之首,卻一直緘口不言,讓我等該如何是好?”

話罷,眾仙皆朝堂上中位投去熱切的目光,刹時,喋喋不休的眾人都緘默沉靜了起來。

仙者挺直著背脊,端著上仙的架子。

麵上內裏都讓人看不出一絲波瀾。

可那雙眼睛,分明有幾分恍惚,幾分無措,也有幾分揪心。

“還望上仙示下!”

落全宗又揚聲喚了句,聲音裏全是冰冷的不含好意。

瀾滄北峰無甚美景,皚皚白雪也很罕見,唯有清冷的山壁。

半晌的沉靜,如同過了半個世紀。

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少女也揪了一顆心。

“既是瀾滄山的過失,定是由瀾滄山來處置.....”

仙者聲音如同沉鼓悶鍾來回晃動,讓聞者不由得心生惶恐。

就連心高氣傲氣勢洶洶的落全宗也有些退卻,默默地坐下身來。

“就不勞煩各位仙長,就由本仙親自處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