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雲流

49 雲流

清芷的心思根本沒有在如何比試上。

她沒有去努力回想天山派的劍法,也沒有在腦海中勾勒出自己出招時的畫麵,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猜測著瀾滄上仙為什麽突然變了,變得不再理她,不再縱容她,不再寵她......

花靜辰見清芷愣愣出神,更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於是又上前了一步,提高了聲音,催促道:“清芷小師妹!請!”

這一聲,足以讓在座所有人都聽得真切清楚,若是清芷再猶豫片刻,隻怕會不戰而敗。

於是清芷勉強將思緒收回來,抬頭對上花靜辰的眼光,緩緩扯下腰間的珊瑚佩,捏了一個訣,將它變成了長劍,握在手中。

昆侖正值春日時節,處處鳥啼陣陣,清風拂麵,花香沁脾。

再觀這被日光照耀的青雀台,大有一種日出銅雀青盛翠,春來泉水綠如藍的光景。

清芷褪了搭在雙肩上的月白絹紗,將胸前的長發撥弄到了脖頸後,一雙盈盈秋水的眸子閃爍不清。

清芷定了定心神,慢慢舉起長劍,朝著花靜辰微微頷首。

花靜辰揚揚眉,輕點腳尖,人如鴻雁立即騰空。

鷹擊長空,劃破陣陣虛無,帶著水藍色的光霧朝青雀台另一頭的清芷急奔而去。

清芷腦中一片空白,出招接招都毫無章法,稍不留神,注意力就會跑到一邊去。

瀾滄上仙凝神嗬斥的樣子停在腦海裏經久不散......

花靜辰用金麟劍法刺來之時,清芷想的是為什麽要嗬斥我?

花靜辰用飛媃步法步步圍困之時,清芷想的是他和凝月上仙到底是什麽關係?

花靜辰用白馬回身,一招顯些製住清芷要害之時,清芷想的是他為什麽突然變了?

花靜辰步步相逼,招招都打的滴水不漏。

清芷慌亂避讓,式式都接的吃力牽強。

台下所坐之人皆看出了端倪,向來心直口快的青城掌門落全宗不禁皺了眉頭,與身側的長生派掌門宋長徽低語道:“瀾滄上仙的高徒打得毫無章法,似是有意在避讓!”

宋長徽撫了撫手中的玉葫蘆把玩,意味深長道:“不禁打得毫無章法,氣息也淩亂不已......”

落全宗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喃喃道:“也不知道這瀾滄上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坐在離二人不遠處,正東方主位的瀾滄上仙正若有所思看著青雀台上的動靜。

黑沉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水色,鎮定自若的顏色下看不出絲毫動容。

可他的眉心還是忍不住地微微緊蹙。

他在仔細地看著清芷的一招一式。

這孩子,是怎麽了?

瀾滄上仙不由得開始擔心起清芷。

是不是昨日我將太過於精純的靈力注入給她反倒壞了她的內息?

還是我太大意,平日裏隻顧授課,也難得給她解釋一番各派武功招數的精妙之處?

隻怕,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罷!從弟子居受襲,到被江沅劫持,再到途中與血幽對峙,這些不過一月之內發生的事情,這孩子,又怎能承受的住呢!

想到這裏,瀾滄上仙隻覺得內裏抽緊地疼。

若是早些想到這些顧慮,方才昆侖主殿提議比試時,就應該替她擋了!

“小心!”

正當瀾滄上仙思緒翻覆之時,隻聽得坐席以西爆出一聲沉厚的叫喊聲。

瀾滄上仙轉頭而望,發現是燕語落幾乎是站到了案幾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青雀台的方向。

那孩子,似乎很是關心清芷.......

又是一陣思量。

當瀾滄上仙再回過頭來時,隻見青雀台上的二人齊齊躍入雲中,一時不見了蹤影。

須臾而過,隻見一道白色禦劍而來,肩膀上滲出腥紅血漬。

身後緊追不舍的便是氣焰更盛的花靜辰。

眾人一看,瀾滄高徒受了傷,心中不免更加訝異,都不約而同地將眼光投向東方主位的瀾滄上仙。

遠遠望去,瀾滄上仙依舊氣定神閑,巋然不動,可無人知曉,他的手心中竟然滲出細密的汗。

瀾滄上仙目光深遠,散散地落在清芷受傷的肩膀上,心下也不知道騰起了哪般意會,竟慌張抽痛了起來,一時間竟想也沒想,屏息凝神用了脫靈術,直奔雲霄。

周圍眾人皆仰著脖子朝空中望去,無人覺察瀾滄上仙已經元靈出竅,唯有坐在他東側的凝月上仙,盯著巋然不動,氣定神閑卻脫了靈的瀾滄上仙,心中微微一緊,有些喘不過起來的感覺。

他對他的徒兒,很是不一樣!

瀾滄和天山皆是大門大派,若要比試也必定是要分出勝負的。

隻是這勝負皆應該由切磋二人來決定,道理上是不能外人協助,道義上更不許人以脫靈之術此等上古術法來協助。

如若被人察覺,瀾滄上仙的聲譽多是要受影響的!

凝月一雙眼波潮起潮落,像是夜裏行船的汪洋,時而平靜,時而動蕩。

能夠讓他放下道義禮數的這個徒兒,有何特別之處?

她用微薄的眼光打量著眼前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軀體。

他的眉毛很濃密,平平而臥....

他的眼睛不似從前那般明媚,如今倒是多了些霧氣,讓人看不清。

他的鼻子他的嘴,他的姿態,仍似從前,天上地下,六界九州無一能媲美。

不管過了幾千年,他都有著無人能及的容姿,以及無人能及的地位......

凝月看著看著,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

就如同白日與冷月無法並駕齊驅,無法同存於一片天地。

它們必須有起有落。

想必我與皓君,就如同這白日與冷月,無法同存於一方天地,無法互相仰望,隻能一人起,一人落.......

“上仙下月就要大婚了,這樣盯著本仙看,不大合規矩吧!”

眼前的軀體突然開了口,帶著幾分輕鬆和難得的幾分笑意。

凝月微微一怔,尷尬地移開了視線,調整了麵色後才又轉過了頭,低聲道:“上仙愛徒心切,卻也不能懷了幾萬年的規矩!”

瀾滄上仙淡淡一笑:“規矩是仙定的,自有仙可以更改的!”

凝月癡癡一笑:“幾時上仙也不再古板了?”

瀾滄上仙依舊溫溫答道:“本仙從不古板,上仙多慮了!”

凝月心中似是有什麽尖銳的東西一下下的擊打,眼前又出現沉澱了幾千年的畫麵。

似是一人在鬧,一人在笑。

“皓君,你太死板了!這書卷怎麽就不能碰了?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知道的!”

“師父說的不能碰便不能碰,上千年的規矩,裏麵都記載的是禁術,怎能隨隨便便就逾越!視門規何在!”

從前一本正經說著“不能逾越”的人如今卻說著“規矩由仙定,自有仙可以更改”......

到底是人變了?

還是時間過的太快了,太久了,太遠了..........

凝月笑著搖頭,意味深長地道:“上仙思量,無人能懂,無人能猜透,是凝月許久沒見到上仙了,忘記上仙到底是如何的一個仙了!”

瀾滄上仙再不言語,隻是笑笑,可眼底黯淡的光芒卻怎麽樣也遮蓋不住。

最深刻的痛楚,不是誅仙台的天雷地火,也不是剝仙骨愁仙筋,而是原本惺惺相惜的兩個人,一個放開了手,一個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瀾滄上仙隻是默默嗟歎,心中卻再沒了許多年前那般抹不掉的牽扯的痛楚。

反倒是一雙目光牢牢地鎖在雲霧之中的清芷身上,隻怕方才設下的巧妙的結界被她闖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