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交情1

第三十八章 沒有交情 1

天色微亮,頭頂上星辰還未曾退去,一輪殘月仍舊高掛天際。

山裏的夜晚總是會起霧,迷蒙的霧氣四處彌漫,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在霧氣中穿行,他的目標是正中央的那片大棚。

走到門前,他的嘴巴牽動了幾下,默念了幾句咒文,手裏畫了個符,就要穿門而入。

“周大夫,這麽深更半夜的,你來這裏幹什麽?”迷霧中突然響起了謝小玉的聲音。

那個偷偷摸摸的家夥正是忠義堂的左軍師,此刻他一臉尷尬地站在那裏,好半天才咳嗽了一聲說道:“我睡不著,所以隨便走走。”

“那裏麵是我們養雞的地方,又臭又髒,你想散步也沒必要跑到裏麵去吧?現在又是半夜,你把雞吵醒了的話,它們亂叫起來,其他人還能睡覺嗎?”

謝小玉說話不怎麽客氣。

他本來想和忠義堂保持一種不遠不近的關係,但是他很快就發現做不到。

十二天前,老礦頭、大叔、蘇明成和忠義堂的人去了城裏,唯獨這位軍師沒皮沒臉地要求留下。

因為對方好意來通報消息,所以他沒好意思拒絕,沒想到接下來麻煩就沒斷過,這個人有事沒事就找那群傻小子聊天,千方百計套他們的話,還老是東張西望,對大棚、靈眼石洞這類要緊地方特別感興趣。

周大夫顯然也知道謝小玉對他越來越不滿,他也厭倦了這種捉迷藏一樣的把戲。

“明說了吧,這幾天下來我已經發現了,你們養的這些雞不簡單,雞肉裏麵沒有一點毒素,就算評不上一等,至少也是兩三等,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麽養出這些雞的?”他沒有像以往那樣搪塞。

“憑什麽告訴你?”謝小玉沒興趣再保持表麵上的客氣了。

“我們想買下你那套方法,價碼任你開。”周大夫非常清楚這件事的意義,絕對比一個煉丹師的價值更高。

丹藥不是人人能吃的,也不是天天都要,吃飯就不同了,每個人都離不開。

在天寶州想要幹淨食材,要麽去五千裏外的外海捕撈,不說其中的凶險,來回的路程就很長,不可能用普通漁船,隻能用飛天船,代價大,收獲卻不多。要麽梳理出一塊靈田來,這就需要一條靈脈,開辟出來的田畝也有限。

“憑什麽賣給你們?”謝小玉仍舊是那句話,然後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們離開已經有十二天了,差不多也該回來了,他們來了之後,把東西放下,你們全都可以走人了。”

“這是要逐客?”周大夫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我們好心好意來通風報信,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們的?”

謝小玉哈哈一笑,然後一臉鄙夷地說道:“看,偽君子的嘴臉露出來了,表麵上急公好義,實際上是有目地來的,想要別人報答還不夠,最好是別人有什麽,就讓你們拿什麽。”

朝著地上啐了一口,謝小玉繼續罵道:“和你們比起來,我更喜歡信樂堂,那是一幫小人,他們得了消息,隻會拿來和我做交易,兩邊漫天開價就地還錢,要是談不攏,他們立刻拍屁股走人。你們不一樣,先把消息說出來,似乎沒想過什麽好處,私底下卻把自己當做是救命恩人,認定對方就應該結草銜環,把所有的東西都獻出來。”

“你……你……”周大夫氣得雙手發抖,偏偏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因為他們確實是這樣想的。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為什麽我明知道安陽劉家在背後搞鬼,仍舊打算接受征召。”謝小玉幹脆有什麽說什麽了:“我不想接受你們的‘好意’。”

這話說得很決絕,點明了他不承認什麽救命之恩,忠義堂隻是通風報信罷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周大夫想要反駁,但是話到了嘴邊,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底氣不足。

官府上上下下已經有不少人知道土蠻開始聚集。沒有忠義堂通風報信,信樂堂頂多晚幾天也會跑過來。

早幾天和晚幾天,根本沒什麽區別。

“你們不會認為我像大叔那麽傻吧?用一部殘缺得離譜的功法換走一支七寶紫芝,還讓大叔感恩戴德了二十多年。”謝小玉不無譏諷地說道。

周大夫心頭一驚,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李光宗對他們不冷不熱,而且去了一趟忠義堂,卻沒有絲毫回歸堂口的意思?

原本他們都認為李光宗攀上了高枝,變得目中無人,卻沒想是當年那件事的後遺症。

他當然不覺得當年做錯了,普通人在修士的眼裏隻是螻蟻,普通幫眾在他們眼裏也隻是小卒,對方拿過來的東西叫“供奉”,他們拿出去的東西叫“賞賜”,根本不可能對等。

問題是一隻螻蟻,一個小卒突然變成了和他們平起平坐的人……

周大夫拱了拱手,垂頭喪氣地走了。

謝小玉卻不能走,他還得在這裏守著,那個人逗留一天,他就要守一天。

……

天亮了,謝小玉鬆了口氣,這種防賊的日子已經讓他厭倦了。

白天的時候,老白,長叔和超叔三個人會盯著那位周大夫,他們不是天寶州的人,以前沒得過忠義堂的好處,不像李嬸那樣抹不開麵子,也不像二子、二子媳婦和戲子那樣畏懼忠義堂的勢力,又不像那群小子缺乏閱曆。

“小哥,你昨天晚上又吃獨食。”李金寶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

昨晚閑著沒事,謝小玉進棚子裏麵抓了一隻雞出來,給自己做了一盤爆炒雞片,他殺雞拔毛不覺得麻煩,卻不喜歡刷鍋洗碗,這是男人的通病。

“我值了一晚上的夜,容易嗎?換你來試試。”謝小玉一瞪眼。

李金寶心領神會地朝著周大夫住的石室看了一眼。

這小子一開始對周大夫沒什麽惡感,但是被套了幾次話,回去之後被老娘、二子媳婦和他姐罵了個狗血淋頭,又被老白、超叔嘮叨了好幾次,從那以後看到這位大夫,就像看到瘟神一樣。

“俺爹今兒個應該回來了吧?”李金寶抬頭看著天空,他現在也巴不得姓周的早點滾蛋。

“差不多。”謝小玉琢磨著也就這兩天了。

“俺爹回來之後,是不是俺們都能有一件法器?”李金寶兩眼發亮。

謝小玉一陣愕然,他現在才明白這個家夥盼著自己老爹回來,居然是為了法器,實在是個不孝的兒子。

之前蘇舵主離開的時候,他將那些豪豬刺拿了出來,讓蘇舵主帶去信樂堂煉成法器。

“哪有那麽快,煉一件法器少說要半個月,恐怕要等到出發之前,那些法器才能打造完工。”謝小玉有意打擊一下這個傻小子。

“這麽久啊!”李金寶的臉垮了下來。

“我說過好幾遍,那裏的東西比法器更好。”謝小玉指了指遠處的凹地打趣道,那是蘇明成養蠱的地方。

李金寶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俺討厭蟲子,俺們都討厭蟲子,俺姐也說了,俺如果敢養蟲子,她就不再做飯給俺吃。”

“討厭也得養。”謝小玉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們再怎麽苦練,短時間裏麵也練不出什麽名堂,反倒是學會施蠱,可以增加不少戰力。想從戰場上活著回來,想以後繼續跟著我學東西,就給我乖乖聽話。”

“俺聽你的。”李金寶立刻答道:“隻要能學東西,讓俺做什麽都行。”

突然他笑嘻嘻地湊了上來問道:“小哥,這十多天,你隻讓俺們練突刺,俺明白這是打根基,不過現在時間緊,你總要教俺們兩手絕活吧?”

“你爹不是還沒回來嗎?我不想教兩次。”謝小玉早就有計劃了,他連教什麽都已經有了。

“等俺爹啊。”李金寶說不出話來。

傻小子垂頭喪氣地走了。

洗臉,漱口,吃過早飯,一群小子拎著長刺開始練“突刺。”

他們的練法與眾不同,九個人圍成一圈,中間豎著一根杆子,杆子上用細繩拴著九個拳頭大小的木球,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顏色全都不同,每顆木球代表一個人。他們必須護住代表自己的那顆彩球,還要刺中別的球。而且他們不隻是站著刺,還要坐著刺,躺著刺,趴著刺,滾著刺,跳著刺,跑著刺……

修士練武技要比一般的武者強得多,因為他們能夠真氣外放,可以淩空攝物,也可以鎖定目標。才十二天的時間,這幾個人已經練得像模像樣了,他們或是直取目標,或是斜戳一槍,把別人全都擋開,或是幾個人聯手,一個人主攻,其他人防守。

李金寶不愧是大叔的兒子,手中一根長刺舞動如飛,一個人擋住了三五個人的夾擊。

當然他的那顆球也是最慘的,上麵密密麻麻全都是小孔,都快成馬蜂窩了。

這一練就是一個上午。

眼看就要到中午了,遠處傳來了“呼呼呼呼”的風輪卷動的聲音。

這聲音太熟悉了。

眾人再也沒心思做任何事,全都停下手,聚集到降落點那邊。

遠處的雲層下,一個黑影正朝著這邊而來。

那是飛天船。

飛天船越來越近,然後開始降落。

船上的人很多,大叔、老礦頭、蘇舵主都在,旁邊還跟著一大堆人。

船一停穩,大叔第一個跳了下來,他的兩隻手各提著一個籮筐,裏麵滿滿地放著很多東西。

“小哥,東西全都要來了,你給看看,能不能用?我不懂這個。”

籮筐裝著的全都是納物袋,每個袋子裏麵都放著一套神行甲馬。隻要將這東西係在腳上,就可以日行千裏。

“小兄弟,我這邊的東西也都已經準備好了。”跟在大叔後麵下來的是算命先生,在他的身後,一群忠義堂的成員抬著一筐筐的藥材從船上下來。

“閣下太自說自話了吧?我有說過要這麽多藥材嗎?”謝小玉現在對這幫人一點都沒客氣的意思。

“東西都運來了,總不好再運回去吧?不如放在這裏,你有興趣就開上一爐,沒興趣就放在一邊。”算命先生說話倒也客氣。

不過謝小玉絕對不會上當,他讓周大夫留下了,就已經嚐盡了苦頭,不可能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為什麽不能運回去?當初說好了數量,清單上也寫得明明白白,你弄了這麽多藥材來,那是你們的事,我絕對不會收下。如果你們覺得不舒服,不想做這筆交易也行,反正能夠提供藥材的不止忠義堂一家。”謝小玉把話說得很死。

算命先生看了一眼人群後麵的周大夫,他想請周大夫幫忙說兩句好話,他原本以為十幾天下來,周大夫肯定已經和謝小玉打成一片。

也怪不得他會這麽想。

在他看來,謝小玉能夠和李光宗這樣的泥腿子結交,又能夠和蘇明成這樣的旁門左道化敵為友,肯定很好相處。他們是天門弟子,正道中人,不管怎麽說都比旁門左道強,應該更容易結交。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蘇明成是拿《劍符真解》開道,給了謝小玉一份天大的機緣,這才得了認可。而且蘇明成根本不是旁門左道出身,反倒是玄門正宗傳人,根腳遠比借助功德修行的天門弟子要硬。

所以當他看到周大夫無奈奈何地在那裏搖頭,頓時傻眼了。

眼珠一轉,這位算命先生立刻有了措詞,他連忙說道:“全都運回去就不必了,小兄弟之前不是煉成了解毒丹嗎?那東西是常用之物,你不如多煉幾爐,我們同樣用藥材來換。”

謝小玉微微皺了皺眉頭。

剛才他隻是討厭對方自說自話,並沒往深處去想,此刻他多少有些明白了,對方帶這麽多藥材多來的意圖。

他執意響應征召,決定上戰場,所以忠義堂不看好他,認為此行凶多吉少,所以隻想最後利用他一把,能煉幾爐丹,就煉幾爐丹。

明白過來的他,心中頗為惱怒,上戰場之前的這段日子非常寶貴,他有很多東西要準備,還要盡可能把實力提升上去,

以前忠義堂隻是心懷不善,現在可以說是惡意了。

謝小玉暗自決定,以後有機會要給忠義堂一點顏色看看。

不過惱怒的同時,他也有一些想法。

上戰場,肯定需要補氣補血的丹藥,也需要治療內傷外傷,上戰場之前的這段日子,為了讓所有的人加快修煉速度,還需要一些輔助修煉的丹藥。

藥材可以從信樂堂弄,但是丹方就不同了。信樂堂也有丹方,不過很一般。

忠義堂藏有太古時代流傳下來的丹爐,而且那張養護經脈的丹方也不簡單,養護經脈隻是其中一個用途,它還有洗毛伐髓、易筋換脈之效,絕對是練氣六重之前最好的丹藥。完全可以和門派裏麵發的朱玉丹相媲美。

這樣的丹爐,這樣的丹方,隻可能是得了某個煉丹大師的遺物。

“煉丹可以,不過我沒興趣煉同一種丹藥,而且我要為不久之後的戰事做準備,所以我會另外開幾張藥材清單,當然你們也可以提供更好的丹方,煉出來的丹藥一人一半。”謝小玉用了一手拋磚引玉。

煉丹師有一套規矩,如果丹方是煉丹師的,為了保證丹方不會外泄,開列的材料清單肯定會多幾樣藥材,份量也不成比例。因為很大一部分藥材並沒有用到,所以煉丹師拿出來的丹藥就很少。提供藥材的一方會很虧。如果不想吃虧,就隻能自己提供丹方,煉丹師會發誓不傳出去,甚至連徒弟都不教。

身為天門弟子,算命先生自然知道這裏麵的奧妙,他想了半天,最後點頭道:“也好,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也不急於這一時。”

他說這話言不由衷,卻也沒別的辦法。

“老周,你還是留下了幫忙吧。”算命先生朝著周大夫說道。

後者剛要點頭,就聽到謝小玉怒道:“不行,你們如果留人,交易全部取消。”

“這就不對了,既然這是交易,而且煉出丹來你我一人一半,總要留個見證,這不是我信不信你的問題,規矩就是這樣。”算命先生也開始斤斤計較起來。

他說的規矩確有其事,不過煉丹師地位極高,也就難免心高氣傲,如果真得有人拿規矩說事,很多煉丹師隻會拍屁股走人。

他這是漫天要價,並不真得想讓大夫盯著謝小玉煉丹,隻求能夠讓大夫留下來。

“你們帶著藥材走吧,這筆生意不做也罷。這十二天來,我已經煩透了,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天門名為正派,行善天下,廣積功德,私底下做的卻是買賣情報的勾當,各大門派的子弟在出外行走之前,都會被告誡,絕對不能和天門眾人為伍,我以前還不信,現在信了,你這位師弟不但對我的煉丹之法感興趣,對飼育靈禽的方法感興趣,甚至還對輔助修煉的陣法,對靈洞的布置感興趣,天門意欲何為?”

謝小玉一下子扯過一麵大旗,而且說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算命先生被噎得滿臉漲紅,周大夫在一旁也說不出話來。忠義堂的人早就不耐煩了,想跳出來幫忙,卻也被這番話堵了回去。

這涉及到門派之爭,還涉及到大門派對天門的看法,更涉及到大門派對自家秘密的控製。

算命先生和大夫臉色鐵青,但是他們沒辦法反駁,也沒底氣反駁,天門確實在暗中買賣情報,這是公開的秘密,他們倆對謝小玉手裏的東西也確實有企圖,一半是為了忠義堂,一半也是為了天門。

但是這話不能說,也不敢說,一旦說出口,立刻會招來滅頂之災。

謝小玉的身份讓他們倆發怵,就連他們的堂主都忌憚異常。

大門派不會為了一個流放的弟子出頭,可一旦知道門下的弟子遭到脅迫,泄露了門派的秘密,他們絕對會派人過來,把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全部殺掉。這樣的事在天寶州至少發生過五起。

三十年前,臨海城就有一個幫派因為這個原因被滅掉,那血腥的一幕讓他至今記憶猶新。

“小老兒受教。”算命先生退了回去,他已經不敢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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