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訓導孩兒營
第七章 訓導孩兒營
當李定國回到孩兒營,便讓白文雅傳令孩兒營全體集合。白文雅的哥哥白文選僅比李定國大上三歲,就已經成為可以獨當一麵的將領,在白文選和原來李定國的熏陶下,白文雅也算得上是文武雙全的女將。當知曉了白文雅跟自己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後,李定國便不自主地將孩兒營的諸多事宜都分攤一部分給白文雅處理,尤其是那些瑣事。
白文雅便帶著李定國的親兵李晨等人四處吆喝,沒過多久,孩兒營一千人聚齊在校場上。
白文雅喝道:“按照年歲排好隊,從十一歲排到十八歲,逐個報數。”
過了茶盞功夫,白文雅上報:“啟稟將軍,點數結束,孩兒營男子八百人,十一歲到十四歲的有四百四十五人,十五歲到十六歲的有三百三十五人,十七到十八歲的有二十人。女子二百人,十一歲到十四歲的有七十四人,十五歲到十六歲的有一百二十六人。”
李定國不禁搖了搖頭,他原本就知道自己這些士兵年齡偏小,沒想到小到這種程度,而且都還沒有被嚴酷的戰爭生活消磨點他們的少年天性,都在嘻嘻哈哈地嬉笑玩鬧,渾然不知一年的安穩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不過看他們雖然年紀幼小,卻都能拿槍動刀,也能騎馬。一年的安穩溫飽生活和適當的訓練使得他們的精氣神都很足,沒有一個孱弱的孩子。
其實一點都不奇怪,那些柔弱的孩子已經在流寇奔波生涯中夭折了,能夠幸存下來騎馬動刀的都是生命力很強悍的小家夥。現在那些十歲以下的小孩跟著母親一起呆在輔兵裏,如果勝利了還好,一旦張獻忠被打敗,那些老婆孩子就很難保。
按照張獻忠的軍製,現在三萬兵馬,分成了六個大營,每個大營五千人,統領號稱總兵;然後每個大營裏再分成五個小營,每個小營一千人,統領號稱統製。這麽不倫不類的編製顯然是來嘲笑明朝的軍製,明製下的總兵如左良玉之流往往統兵數萬,而在張獻忠這裏統兵五千就成了總兵。孫可望、劉文秀二人現在都是總兵,各自帶領一個大營。艾能奇在張獻忠的中軍大營裏執掌最精銳的近衛小營。
張獻忠的其他三個義子掌握的都是義軍裏的精銳,唯有自己帶領的是一群毛孩子。
不過李定國並沒有灰心失望,相反他現在很滿意這個“孩子王”的角色,擁有了孩兒營,便擁有義軍未來的希望。這些大部分沒超過十六歲的小孩,雖然舞刀弄槍頗有章法,但他們頭腦裏還沒有形成自己的主見思想。如果這時有一個人刻意地灌輸一些東西,那要他們是什麽他們就會是什麽。在自己精心培養教導下,這些孩子將逐步成長為中下層的將領,然後自己的山頭也將在張營中慢慢立起來。而且這些小孩裏麵有相當一部分跟白文雅的情況一樣,他們的父兄都是張獻忠麾下的中高級將領,通過這些孩子,李定國便可和那些將領漸漸地拉近關係,甚至能將某些將領從孫可望和劉文秀那邊拉來做自己的同盟。
李定國忽地又想起曆史上的自己似乎也是在十歲的時候前去參加張獻忠的義軍,當時和自己一起參加義軍的有一百多個十歲左右的少年,除了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和自己被張獻忠收為義子,其他的如白文選等人都成為義軍中的中高級將領,所以李定國等人的現在就是麵前這些孩子的未來。
原來那個李定國大仁大義、對張獻忠忠心耿耿,自然是想不到這些,即便到後來孫可望要陰謀害他,他還一心為了顧全大局,饒恕孫可望。現在的李定國不想再重蹈覆轍,所以從開始發展階段,他就存了自立自強的念頭。
當然前提就是把這些人練成隻聽自己話的隊伍,雖然在宣揚口號時會將張獻忠放在第一位,但聰明的部下都會漸漸地明白,大帥張獻忠的象征意義更大些,真正能引領他們走向光明未來的是他們的統製李定國,他們隻需要無條件地服從於李定國的指揮。
望著這些懵懵懂懂、臉上帶著十足稚氣的孩子們,李定國心裏有些許動搖,二十一世紀裏像這麽大的孩子相當一部分正非主流、腦殘地不亦樂乎。也許對這些孩子來說,讓他們沒有思想、沒有信仰地去戰陣廝殺對他們來說是快樂的。
李定國卻認為,如果自己不用超越這個時代三百七十年的思想去影響這些孩子,這些孩子將來隻會渾渾噩噩地跟著張獻忠、孫可望等人無望地顛沛流離,建立了大西政權繼而失去了,無望地扶持起永曆政權再被它一起拉進曆史的深淵,這一群有望匡扶漢人江山的有為之士就被那些本該掃進曆史垃圾堆的廢物給拖累至死,悲哀莫名。
李定國站在三尺高台上,望著下麵這一千部屬,他的目光淩厲地掃視著這些毛頭孩子,目光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這些原本在他麵前嘻嘻哈哈的孩子頓時都靜默下來,每個人都感到將軍正在審視著自己。
從這些孩子注視自己的眼神裏,李定國看出了敬仰,看出了愛戴,原來那個李定國在執掌孩兒營的一年內已經用他的文才武功、寬厚仁慈在這些孩子的心中樹立起一個光輝高大的形象,有了這樣一個形象,現在這個李定國對影響和引導這些孩子的信心大增。
李定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方道:“想必你們已經聽說大帥要起兵了,我告訴你們,這不是小道消息,這是真的。我今天去縣城參加議事,大帥已經給我們孩兒營布置了許多任務,隨後我會一一安排下去。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大帥為什麽要再起兵嗎?”
白文雅站在近兩百名少女的前麵,首先舉起了玉手:“大帥一直受朝廷大官小官們的盤剝,忍無可忍,沒法子了才會反的!”其他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也隨聲附和道:“是啊,就是朝廷的大官小官都向大帥索賄、敲詐、刁難,大帥忍不了,才重又拉起杆子造反的。”
雖然這些孩兒兵大部分年紀都甚幼小,看似都處於懵懂之時,但他們飽經饑餓憂患,跟張獻忠、李定國做流賊輾轉數省,經曆了許多風雨洗禮,他們的心智和見識都遠勝過有些二十多歲隻長個頭不長腦子一肚子米田共的紈絝子弟。不過,雖然這些孩子早熟,李定國還是不會拿文縐縐的八股文言出來說話,更不用說套用後世爛透了的階級鬥爭理論。
李定國聽了白文雅的話,輕輕點了點頭,繼而又搖搖頭:“白文雅,你們所言都很有道理,但那都隻是表麵,咱們大帥真正想造反的原因,是為民請命,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為民請命、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意義相當淺顯,幾乎每個農民起義軍都會拿來忽悠人,而且往往還都能忽悠得住,李定國搬出這幾個詞也是適應時勢,但他卻不是想來忽悠大眾。
來到這個亂世,看到穀城及其周邊常有餓殍,耳聞自己以及大部分義軍將士親屬都死於那場曠日持久的天災**中,李定國感同身受,數天之中,就迅速從一個事不關己的打醬油者變成一個積極投身造反洪流的禍亂者。是的,他跟張獻忠一樣,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不惜將萬千大眾綁到自己的戰車上,但他比張獻忠強得多,他不但了解曆史大勢,他更有一顆心係天下、平定宇內的遠望,這一點兒是張獻忠鼠目寸光之徒根本不可能具備的。
張獻忠當初造反和再度造反除了謀求生存之外,更多的就是碰碰運氣,看自己能不能在亂世混成朱元璋那樣的氣候,至於安撫萬民、救民眾出水火的想法僅是星火一線。當然李定國隻能將張獻忠包裝為一個心懷萬民、仁慈寬洪的君主,如同後世太平天國扶持洪秀全一般。
想到這裏,李定國調動起他前所未有的激情,大聲喝道:“大家應該都親眼看過,親耳聽過,都知道現在的大明天下已經壞到啥地步了。咱陝西老家災荒不斷,先是連年的旱災,禾苗枯焦,一滴雨都不下,馬上又發了蝗災,顆粒無收,餓死的人成千上萬,屍橫遍野。而朝廷,這該死的朱明朝廷,頭上長瘡,腳底長膿,壞到根上了,它是既不賑災,也不免賦,眼看著,餓死的人越來越多。本來江南是風調雨順,糧食連年豐收,江南那些大地主家堆積的糧食除了夠他們吃之外,再運到咱陝西,就能讓咱們的父母親人不再餓死,可那些喪盡天良的江南財主,他們隻願囤積居奇,發這天災的財,也不願救濟一點點兒多救幾條人命。他們不出手相救還則罷了,他們還他娘的落井下石,蒙騙朝廷還在咱陝西災區強征賦稅,而那富庶的江南卻一點兒賦稅都不加。你們知道為啥會這樣?就是因為當今朝堂上的大官,都他娘的是江南蘇浙一帶的,那些田地都是他們的,那些商鋪是他們的,他們為了一點點兒私利,竟然蒙蔽崇禎老兒繼續在咱老家強征重稅,不管咱們糧食沒有收成,不管咱們餓死了多少人,他娘的,他們隻管收稅,咱們的父母不交,他們就把咱們的父母關進大牢,逼死他們。你們說,這樣的朝廷還有啥值得咱對它忠心的,一忍再忍,就無須再忍,咱就反他娘的。”
這些孩子的父母大部分都在這場曠日持久的災荒中餓死,或者被強征賦稅的官兵殺死,他們跟這個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當初張獻忠假投降被招安之時,他們的仇恨暫時掩蔽起來,如今被李定國這席話重新點燃起他們那刻骨的仇恨。每個孩子都瞪大了眼睛,咬緊牙,握緊拳頭,全身心地聽著李定國對朝廷的控訴。
李定國繼續抨擊道:“你們要知道,真正管這個天下的不是那崇禎老兒,而是那個江南尤其是蘇浙江西一帶當官的,朝堂上一大半都是那些地方的,他們的宗族在地方是地主富商,在朝廷就是官吏,國家就是被這些又是地主又是官的混蛋們給管著,貌似精明的崇禎老兒被他們玩的團團轉。其實隻要那些地主那些當官的稍微有點兒良心,真正賑賑災,施舍點粥飯,我們的父母兄弟姊妹就不會餓死。可他們就為了自己和自己家族那一小點兒私利,良心就給狗吃了,他們眼睜睜看著咱們的父母親人餓死,還想再從咱們身上榨點油出來。讓這些狗東西繼續管著這個天下,這個天下就永遠不會太平,咱們這些窮人一輩子都隻能挨餓受凍,賣兒賣女。我還要給你們說,他們這些狗東西不但不給咱們窮人活路,他娘的他們還不給咱們國家咱們這個漢人江山活路,告訴你們,如果東北邊女真韃子打入中原,這些混蛋王八蛋會第一個做漢**,為虎作倀,繼續魚肉、盤剝我們和我們的子孫。”
這是李定國越想越清晰的主張,除了唐末,其他朝代,尤其是宋末和明末,讓天下大亂的根本就是**無能、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罔顧大義的文官集團,他們也是宋明兩朝的既得利益集團,前期他們還能有些正麵積極的作用,到了後期,為了一己之私,便站在最廣大人民的對立麵,以史為鑒,曆史往往是會有驚人的相似,看似明朝亡於義軍、滿清的夾擊,兩宋都亡於蠻族,實際上,他們都亡於文官統治的**無能,這才是根。文官集團,是中華民族肌體上一顆腫瘤,每個王朝前期它往往是良性的,到了後期就漸變成惡性的,每一次毒瘤發作,中華就要亡國一次,敗於蒙元和滿清就是兩度亡國,這是李定國一直都深以為的。
想起**無能的文官集團使得中華兩度亡國,李定國就怒不可遏地嘶吼道:“告訴你們,咱們真正的仇人,不是崇禎,而是那些自私自利隻有他們利益沒有其他人活路的文官們,那群混蛋和他們的宗族裏,當官的貪汙腐化、貪贓枉法,當地主的強征暴斂、欺男霸女、魚肉鄉裏,是天下大亂的根本。隻有把這群人徹底消滅,我們才有活路!這個朝廷裏不是隻有一個貪官汙吏,而是幾乎全部是,這個朝廷治下不是隻有一個惡霸地主,而是大部分都是。本來他們少貪汙些少搜刮些,我們就能活下去,這個天下就會太平,可它們貪得無厭,存心想把我們置於死地。這個天下跟隋末、唐末、元末沒啥兩樣,咱們窮人要想有活路,就要改天換地,把這個朝廷推翻,換我們這些有良心的人去做為民做主的真正好官。”
說到這裏,李定國頓了頓,看著下麵這些被仇恨和激情點燃的孩子們,笑道:“你們都多少聽過隋唐之間那段傳奇,兩相對比,這明朝跟那隋朝沒啥兩樣了,告訴你們,在大帥和我的帶領下,你們中有些人甚至會成為李靖、秦瓊、尉遲恭一樣的開國之臣,即便再差也會拜將封侯。你們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對我們的將來有信心。雖然現在我們看似弱小,卻像那早上冉冉上升的太陽,朝廷看似強大,卻似那日漸變薄的積雪,積雪再厚也會被太陽曬化的,這看似幹淨實際肮髒的積雪融化後,我們就會有美好富足的日子。”
李定國不想老這麽空洞地講大道理,他還擺出了一個實在的例子:“咱們陝西老家那邊有一個有名的劉大地主,你們應該都知道他家是何等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告訴你們,你們將來都會過上那樣的日子,但這樣的日子都是靠咱們戰場上拚命廝殺換來的,而不是像那劉大地主一樣靠強征暴斂、欺壓佃戶得來的。你們將來都是會做官的,你們要答應我,一定要做有良心的好官,一定要做為民做主的好官,否則不但我不答應你們,在場的其他兄弟也不會答應你的,我們一定會像以前處死貪官汙吏一樣處死你的。”
最後李定國厲聲道:“以後我會教你們識字,教你們兵法,教你們武藝,你們務必要認真刻苦地學,而在戰場上都要聽我號令,勇敢地戰鬥,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聽從我的命令,服從我的指揮,隻有這樣,你們才能替你們慘死的父母兄弟姐妹等親人報仇雪恨,才能有拜將封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光耀門楣的一天。如果你們不認真跟我學習,不服從我的命令,或者背叛我,那麽你們永遠都不會有那麽一天。從今之後,我說過的話,你們都要無條件地服從我,相信我,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為了普天下的百姓都不再有人餓死,不會再有人凍死,大家都能過上有衣穿、有飯吃、有房住、有學上的日子。”
這些孩子雖然都很年幼,但他們也明白李定國這番話的意義,自從他們進入義軍後,還是第一次感覺到義軍的前途和未來,第一次燃起對明天的希望。張獻忠和其他以前的孩兒營統製都從未跟他們說這些東西,都把他們當做無知的孩子看待,殊不知經曆了災荒戰亂廝殺戰陣的孩子比太平盛世的孩子起碼早熟了十歲,他們也想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是什麽。
李定國的話音剛落,這些孩子齊聲應道:“我們都願無條件地服從將軍的指揮,聽從將軍的命令,相信將軍,跟隨將軍!”
李定國聽後,大笑道:“隻要你們聽從我的指揮,萬事有我,十年之內你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不過有一點,我們孩兒營的事情,諸如此類的,不要泄露半點給外麵,連你們的父兄都不要告訴,因為你們知道我前幾天是怎麽負傷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我發現有誰將我剛才的話和以後的學習訓練事宜泄露出去,我立馬將他逐出孩兒營。”
孩子們齊聲應道:“謹尊將軍教誨,不敢有違!”
李定國自然不會自信到剛才那番話就能將這一千個下屬完全地收心降服,之後的訓話或者說思想教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剛才那番話的震懾再加上原來那個李定國在這孩兒營裏積威積恩日久,就便於李定國推行下一步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