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流觴之恨
南紫寧和小英被趙嬤嬤一群人推進了柴房,撲倒在滿是泥土的地麵上,還未等她們起身,房門被趙嬤嬤大力關上,然後鑰匙叮當作響,門上了鎖。
小英跌跌撞撞地爬過來,衝到南紫寧麵前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自己能行。”南紫寧輕輕推開她的手,翻身立起,打量著這間簡陋的柴房。
這間柴房很大,此時太陽已經升起,陽光透過東麵牆上洞開的天窗照射進來,在地上拉出一個大大的四方形,光影中浮動著細小的灰塵,肉眼能看到那些小小的浮塵在空中跳動飛舞,宛若精靈。總的來說柴房還算幹淨,一個角落堆放著砍得差不多大小的木墩,一個角落放著一些廢棄的雜物,花籃啊,椅子啊,案幾啊什麽都有雜物當然不會有人管了,不過地麵上卻有清掃過的痕跡,房梁上也沒有恐怖的大花蜘蛛掉下來。想來景家仆人挺多,這裏也是有專人打掃的,並沒有南紫寧想像中的灰塵四溢,蛛絲滿牆,初來時所的見的荒園,原來是個例外
“小姐”見南紫寧隻是一直圍著四周看,根本沒有理會她,小英感到稍許不安,訥訥地喊了一聲。
“你犯不著陪我前來,我並不想領你這個情”南紫寧背對著她說道。小英看不到她的臉,混然不知此刻她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寫滿了失望。見小英如此護她,南紫寧原以為小英對她是忠心的,沒想到她還在演戲,明明會輕功,卻以那樣難看的姿勢起身,在她麵前故作姿態,到底小英是存了什麽目的
“若是有人來,你就求個饒,讓他們放你出去吧,拿剪刀要行凶的是我,與你無關”南紫寧轉過頭來對著小英,變了個臉孔,含笑說道。
“這怎麽行呢,這兒如此偏僻,挨著荒園,四下都沒住人,要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怎麽辦小英在這裏可以幫小姐壯膽,何況小姐不是有時還會做噩夢麽有小英陪在身邊,可以照顧你。小姐別忘了,小英還得服侍你說藥啊”
“是了,還得吃藥”南紫寧喃喃說道,心頭寒意頓生。她走到陽光下,也不顧地上髒不髒,盤腿坐下,微微閉上眼,讓全身淋浴在陽光之中,不動,亦不再說話。
小英張口待要說話,一個“你”字到了唇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有些發愣地看著南紫寧的側臉,麵頰蒼白如玉,映襯得睫毛如墨,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其實小姐雖不如那些女人豔麗,卻也算得上是個美人啊,景公子為何對她不喜呢
“小英,看著我幹什麽”南紫寧問道,眼睛卻依然閉著。
“小姐,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小英嚇了一跳,也不得掩飾,狐疑地盯著她,難道她背後長了眼睛
“第六感我能感到你在盯著我看。”南紫寧不急不緩地說道。
小英當然不明白什麽叫做第六感,反正南紫寧說的話,經常有她弄不懂的地方,聽這“感”字也能明白,反正就是感覺了,她的感覺真敏銳,如果練武,倒是壞好材料,公子不是說過嗎,當年就是看她機敏才教了她武功。
“小姐,你不急嗎”小英有些好奇,雖說南紫寧失憶前也是個冷靜的人,不過什麽都不記得的她麵對這樣的環境,竟然像個沒事人兒似的,這倒令她沒有想到。
“急有什麽用你急就能出去了嗎”她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陽光照射處,更多的浮塵飛揚而起,在空中歡快舞蹈。
“小英,咱們聊聊吧,我總是記不得過往了,你不是一直在南家嗎,你告訴我,原來的我是怎樣一個人”
南紫寧直視著小英的雙眼,有陽光從她的眼中反射出來,頓時目光如電,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小英眨眼之間,卻見她嘴角帶著謙和的笑容,目光恬淡而悠遠,剛才的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另一間屋子裏,景流觴與母親杜氏景老夫人比鄰而坐,手中端著上好的白玉瓷盅,半攏著盅蓋,輕輕吹開飄浮在麵上的翠綠茶葉,露齒微笑,神色怡然,不見半絲怒氣。
“家裏發生這等事,你還笑得出”景老夫人嗔怪兒子,“還好雲兒無事,否則我定然饒不了你”
“娘,這事怎能怪兒子要知道我也是不願娶南家小姐的,若不是哎,不說了”搖了搖頭,景流觴遞上茶盅,“不燙了,娘且嚐嚐兒子親自為您衝泡的這盅新茶。”
景老夫人伸手來接,手上的指環與盅麵輕輕一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富貴人家的夫人十指不沾陽春水,那手竟保養得非常之好,雖不若二八佳人的細致纖長,倒也瑩白柔潤,更別提臉孔了,一眼望去,若不近看眼角與唇邊的細紋,景老夫人倒像是才三十出頭年紀。
景流觴的眉眼隨了母親,鳳眸星目,按說有些女氣,骨子裏帶了三分媚,不過配上高挺的鼻,氣概非凡的臉,挺拔的身形,竟是那樣的相得益彰,美得脫俗,仿佛沾了上界的幾分仙氣,頗有些飄然出塵的味道。
他見母親接過了茶慢慢品著,沒有看他,嘴角的笑容斂去,換上了一幅慵懶的表情,凝視著瑞獸嘴裏吐出的細細青煙,眉眼輕顫了一下,魂不知跑到了哪邊天去。
“觴兒”景老夫人喚了一聲,他馬上又變回了剛才的樣子,含笑看著母親回應道:“娘,叫兒子何事”
“娘也知道若不是為了大局,你斷不會娶南家小姐,不過現在既成事實,她已經進了咱家的門,為了你而甘願為妾,也難得她對你癡心一片,之前的事就忘了吧若是她能為景家開枝散葉,你”
“娘”景流觴打斷了景老夫人的話,“她如今就容不得雲兒,若一路看,手機站16n是有了景家的子嗣,會成什麽樣子,您沒有想過這點嗎想雲過幾日就要生了,這回您一定能抱上孫子,另外,她們四個也不見得就真的懷不上”
景老夫人搖了搖頭:“你以為娘老糊塗了嗎,看不出這其中的端倪一個初入門的新婦,又不是正妻,不過是半個主子,在若雲麵前,她還低了一等,算得半個奴才,她會那樣傻,不去討好若雲還去害她你以為我會信”
“娘”景流觴眉間的笑意隱去,驚詫地看著景老夫人。
“娘可是比你經曆了幾十年的大風大浪,什麽東西瞞得過我的眼睛想糊弄娘啊,你可是輸了”景老夫人得意地看著兒子。
“兒子可沒有說謊,這事兒是大家親見的,娘若不信隻管差那屋子裏的一幹人來問。聽說南紫寧嫁來之前大病過一場,把原來的事全忘光了,說不定傷了腦子,她的行為不能以常理來看待,常人不會做的事,興許她會”景流觴看著母親,正經地說道。
“娘也沒說你是在騙我,娘是說,這個南家小姐這遭是冤枉了,說謊的是雲兒。這孩子是我從小帶大的,心裏藏著什麽我一眼就能看透,剛才我問她話時,她目光閃爍,不敢抬頭,我就知道有問題。”景老夫人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眼睛微眯了一下,神色忽然變得嚴厲,“是誰拿雲兒來作幌子,你可得仔細了,我一向清靜慣了,這個家可容不得風浪孩子我自會幫你管教,你自己身邊的人,自己得管好了”
“娘是說,是雲兒故意的她一個五歲的孩子,和南紫寧又無怨無仇,怎會”景流觴避重就輕地說道。
“你不用給娘打馬虎眼,我說你啊,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是我兒子,你從小就聰明伶俐,這麽明顯的事你會看不出來對了,娘說過隻要你答應娶親就不再過問你的事,你和南家小姐一直沒拜堂,娘也遵守承諾沒有過問,難道說你太過介意南家小姐這根本就是你的傑作”景老夫人端茶的手微微一晃,那一小片翠綠在白玉瓷盅裏泛起了波浪。
“哎”對上母親詢問的目光,景流觴歎了一聲,起身對景老夫人作了個揖,“兒子就知道瞞不過娘,娘是女中丈夫,一切,皆如您所料,兒子隻不過是順勢而為。先處理了這件事,其餘的,兒子稍後亦會追究。”
“你果然”景老夫人歎了口氣,“觴兒,那件事你並沒有確實的依據是南家所為,為什麽”
“娘,有些事您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說給娘聽”景老夫人不顧景流觴的言辭閃爍,手指沿著茶盅上的竹枝圖案緩緩遊走,神色間帶了幾分威嚴,那神情,與景流觴像極了,這母子二人,兒子帶了女相,母親卻有幾分男子氣概,不愧是母子
“娘,就算如您所說,若雲娘親之死與她,與南家無幹,以她之為人,我亦不會”景流觴隱忍著痛苦說道,“您道她這兩年來一直癡心於兒子麽你錯了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天衣山莊的南天乙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的母親賀姬又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兩人的女兒,骨子裏生來就帶著風流,她不過是一時迷惑兒子的樣貌,又哪裏會有真心。外間隻道她一心想著嫁入我景家,誰又知道她早已是殘花敗柳,若不是皇後娘娘的主意,試想兒子又怎會娶這樣汙穢的女人”
“此話當真你如何會知曉”這下換作了景老夫人滿臉詫異。
“自打淳王成年,在皇後娘娘的授意下,兒子就在天衣山莊安排了暗哨,娘娘說過此事不能外泄,越少人知道越好,為了不讓娘操心,兒子就瞞著了。”景流觴的頭垂得很低,話也變得小聲了。
景老夫人沉默半晌,對兒子說道:“你父親就是操心在這些事上,勞心勞力,才會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娘不想讓你重蹈覆轍,我景家一脈單傳,就隻有你一個兒子,你”
她眼神黯然,驀然間一口氣嗆著了,咳嗽連連,急喘不止,景流觴慌忙上前,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
“娘,您別急,兒子大了,做什麽事自有分寸,您的交待兒子不曾忘記,隻是您也知道,所謂福禍相依,唇亡齒寒,咱們家始終是皇後的娘家”景流觴解釋道。
“哎躲不過啊”景老夫人搖著頭,“但願老天保佑我景氏一門,無災無難你也大了,都是做爹的人了,娘不管你了,自己的事自己拿把握吧,隻是千萬切記,做什麽得先給自己留條退路,富貴容華,終是得活著才能享受。”
“是”景流觴安慰地握緊了景老夫人的手,“娘的話,兒子一定銘記在心,時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