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弱女撐家
辰光熹微,銀白的天幕下,羊角山顯得既幽深又肅穆,就像一個巨人站在崖頭,讓人忍不住產生一種敬畏。
晨鍾敲響了五下,沉睡的大門開始陸陸續續發出“吱吱噶噶”的響聲。
飄雪走出房門,關門時一樣東西打在了她的胳膊上。回頭一看,一隻黑色的裝得鼓鼓的塑料袋兒掛在門板上。她摘下來察看——裏麵竟然是一大塊豬肉。望望左鄰——左鄰的窗口還沒有燈光,看看右舍——右舍的院子靜悄悄的。不知所措地站了會兒,然後鬼頭鬼腦地把那塊肉拿進了廚房。從廚房出來,她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勁。低著頭穿過院子,不敢看左也不敢看右,一根手指粗細的樹枝,竟然把她拌了個前搶撞在大門上。顧不得疼不疼,摔上大門,賊一樣鑽進了一條胡同。
遠遠的菜市兒內,買主與賣主的嚷嚷聲遠遠傳來,急行中的飄雪忽然放慢了腳步,慢慢回頭望望來路,一股辛酸感驀然而生。
這條路她已經走了八年,數不清有多少裏路程了,誰會記得那個紮著兩條羊角辮的小女孩兒呢?成長是要付代價的,她所付的代價比任何一個同齡孩子都多。沒人會記得她的代價,也許九泉下的蘭鄭和記得,也許老天記得,在月下柳梢頭,在風吹雨打中,在天寒地凍裏,有一個小女孩兒,拎著一個大竹籃急急忙忙地跑進菜市兒,或者趔趔趄趄地挎著個大籃子走出菜市兒。時光荏苒,女孩兒手上的籃子舊了、新了、再舊、再新……年年歲歲,月月日日,朝朝暮暮,八年過去了,似乎很快,其實漫長得讓人不敢回首!
剛轉過市場門口的廣告牌,一陣小女孩兒嚶嚶的哭聲由弱至強地傳了過來。
飄雪站住,四下尋找哭聲的來處。
右側十幾步遠的圍牆下,蹲著個身穿紫衣的小女孩兒,此刻,小女孩兒哭得正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肩頭一聳一聳的甚是可憐。
飄雪走過去,放下手裏的菜籃,蹲下,美麗的眼睛迅速搜索著女孩兒的全身。
蓬頭垢麵,寬大的紫衣直垂到了膝蓋。腳上的小涼鞋,一隻沒了鞋扣,一隻開了膠,幾隻髒兮兮的小腳趾踩在地麵上。一隻已損了邊的籃子歪在一旁。
飄雪看著陌生的女孩兒,一股久違的酸楚油然而生。摸摸女孩兒的頭發,她溫柔地問:“小妹妹,為什麽哭啊?”
女孩兒把髒兮兮的小手從臉上挪開,紅腫的雙眼用力眨了眨,看清飄雪後又接著哭,而且比剛才哭得更加委屈。
飄雪歎口氣:“小妹妹,別哭了。告訴姐姐出了什麽事好不好?”邊追問邊用手梳理女孩兒的亂發,編成辮子後又把自己辮子上的毛線拽下來綁住女孩兒辮子。然後,找出自己的手絹擦女孩兒臉上的淚。
女孩兒終於止住哭聲,抽抽搭搭的又無助又委屈地說:“我把錢,錢給丟了。”
飄雪瞄了眼地上的竹籃:“是買菜的錢嗎?”
女孩兒使勁點頭:“爸爸,會打我的,嗚…..”
“好了好了,沒事了。”從褲袋裏掏出五塊錢飄雪塞進女孩兒手裏。“看,錢不是在這麽?別哭了,快去買菜吧。”
五塊錢,似乎太少,可是
它卻是蘭家四口之家一周的菜錢。她想都不想就送了人,好象很慷慨,這慷慨又似乎太草率了?但是,她一點也不後悔,即使明天沒有錢買菜她也要這麽做,因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就是八年前的她呀。
“不,這不是我的錢。我不要。”女孩兒站起來,倉皇搖頭,並執意把錢還給飄雪。“爸爸說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
“不對不對。不是人家是大姐姐,快拿著。”硬把錢裝進女孩兒的口袋,飄雪又摸摸她的小髒臉。“好孩子都乖都聽話,這樣爸爸才不會生氣。不許強了,否則姐姐可要生氣了。”撿起來地上的籃子放進女孩兒的手裏。“快去買菜,晚了就買不到好菜了,這樣爸爸才會生氣喲。”
女孩兒順從地點頭,圓圓的眼睛閃動著淚光:“姐姐,你真好!”咧嘴笑了。
飄雪笑著搖了搖頭。
“姐姐,等我媽媽回來,我管她要錢還給你好不好?”仰著臉,女孩兒崇敬地看著飄雪。
“好吧。你真懂事。”摸摸摸女孩兒的肩,飄雪的心止不住詫異——這孩子好瘦啊!
“我不懂事,爸爸說是我把媽媽給氣走的。”女孩兒花朵般的笑臉刹那凋謝了,濃濃的悲戚罩上來蓋住了她的小臉。
飄雪暗暗感歎——又是一個不幸的家庭!
“媽媽會回來的,小妹妹這麽乖,媽媽怎麽舍得呀?快去買菜,你看,人可越來越多了。把錢拿好,我走了。”拎起自己的菜籃子,飄雪對萍水相逢的女孩子擺了擺手。
回到家,飄雪邊做飯邊想那個孩子和突兀出現的肉。她把肉切了炒了,不管東鄰還是西舍都不會買塊肉掛在她家的門板上,因為貧寒的蘭家根本就沒有這麽大的交情。這是一個有心人在可憐孤兒寡母。肉,她要吃,弟弟妹妹媽媽都要吃,因為全家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到肉星兒了;情,她記下了,而且下決心要報答這個好心人。可是,這個好心人是誰?他(她)又在哪兒呀?
做完飯,叫醒弟妹,把一家人該洗的衣物泡進盆裏。然後洗自己的臉、梳自己的頭,給母親洗臉,侍奉母親吃飯、吃藥、接大小便。再收拾兩間臥室,自己吃飯,洗碗,最後抓起書包去上學。……從起來,她便百米衝刺般地做著每一件活計,順利的話她會走在上課鈴聲之前,否則,她隻有在教室外麵站上幾十分鍾,胡思亂想一大陣了。偏偏她一年中順利的時候很少,因為高位截癱的病人大小便失禁,隻有用時間去找,所以不管她起得多麽的早她仍然免不了遲到。她不敲門,不是怕老師的臉色,不是來晚的尷尬,而是進去時置於幾十雙目光的包圍之中的那種無地自容!
今天,飄雪沒有遲到。
課間休息,芳菲雙手托腮,眼睛圍著飄雪轉來轉去。
“是不是有話對我說?那就說吧,別光看著。”飄雪邊翻書邊說。
芳菲換了個姿勢。
“問你三件事。第一,你說‘才子’為什麽不侃了?”
飄雪看著書:“你去問他吧。”
“應付。第二,你說李飛揚這人怎麽樣?”
飄雪瞥她一眼:“怎麽想到
這個問題?”
“好奇嘛。跟你說,我對他很感興趣。”抿著嘴芳菲笑。“看,他進來了。一身黑衣,有形有款,冷冷漠漠,魅力十足啊!”
飄雪不由向飛揚看去。
飛揚經過芳菲飄雪身邊時,冷冷地掃了她倆一眼,眼神很不友好,仿佛在質問她們竟然敢在背後議論他!
芳菲立刻興奮起來:“天哪!是不是真有第六感哪?他好象知道我們在說他耶?
飄雪白芳菲一眼:“我看你是太閑了。”
芳菲搡了飄雪一下:“第三,你看‘才子’和李飛揚會不會成為朋友?”
飄雪搖搖頭:“你真是太閑了!”
“哎,你今天是怎麽啦?”
“你今天是怎麽啦?淨問些沒用的問題。”
“好吧。問有用的。”拍拍飄雪,芳菲故做神秘。“想不想見見費文麗?”
“想,可惜我買不起飛機票。”沒好氣兒地答。
“你也太抬舉她了?千裏迢迢的,有錢也不去。幹嗎呀,大明星就高人一等嗎?讓她來見你不就得了。”煞有介事地說。
美國影星費文麗是飄雪的偶像,能一睹大明星的演技也是她的夙願。可是,因為家裏瑣事纏身,她一直沒有機會去了了這個夙願。芳菲為此耿耿於懷。
“她能來看我那我可真是太榮幸了!不知我幾時能見到她呀?”眼神捉狹飄雪口氣正經,真不知道到底誰在調侃誰?
“隻要你想,今晚你就能見到她了。”說著,芳菲似變戲法一樣拿出兩張電影票放在桌上。“魂斷藍橋,今晚七點,紅光電影院,你和我。”
飄雪怔怔地看著電影票,半天才說:“芳菲,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我也真的想看這個電影。可是,你知道的,我,我……”說不下去了。
“我不要你感謝。”芳菲索然拿回電影票。
“生氣了?”
芳菲搖搖頭:“看電影有的是機會,不是嗎?”
“謝謝!”拍拍芳菲。
“你別謝我,要謝你就謝午二郎吧。是他起了個大早,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買的票。”
飄雪立刻不自然地笑了:“那你就轉告午二哥,說我對不住他了。”
“是呀!你確實對不住他。”聳下肩,芳菲怪眉怪眼地看著飄雪舊話重提。“其實你放掉了一段好姻緣,午二郎有什麽不好?他一聽說是你喜歡的電影,飯都沒吃就去買票。看看,對你多癡情!”
“芳菲,打住。求你!拜托你!”飄雪快速看看周圍。“午二哥什麽都好,也許我們沒緣,也許緣分還未到,總之,現在不能說這事。”
“現在不說可以,不過我保留我的意見。”
“哎,兩位,”佳麗心急火燎地跑過來,把手裏的本子摔在芳菲的桌子上,氣呼呼地罵,“氣死我了,怎麽也作不出來。拜托!誰幫幫忙吧?”
芳菲看都沒看就把本子推給了飄雪,然後斜視佳麗:“你想寒磣我嗎?”
“看你這小心眼兒,我又沒指名道姓。再說,作不出來就寒磣了?那這間屋裏起碼有四十多人都寒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