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杏林二2

瘋狂的杏林(二)(2)

初時入目的景象,讓木琴好生歡喜。隨之,又有眾多的鄉親聽說茂生一家回歸了,便一窩蜂兒地奔來,噓寒問暖,追長問短。問得最多的,也最敏感最切中要害的是,好好的城市工人不幹,幹嘛非要窩屈回山旮旯裏來刨土坷垃尋飯吃呢。這個問題一時不好明說,而且也一時說不明白,就弄得茂生麵紅耳赤狼狽不堪。吞吞吐吐了大半天,連他自己也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麽,淨冒虛汗了。

木琴也替茂生著急,想替他解圍。她與村人又都陌生得緊,插不進話去,就不時地輕聲嗬斥著京兒不要到處撒歡瘋野。村鄰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木琴身上,直誇茂生有福氣,領回這麽俊的一個媳婦。臉白得賽過豔豔的杏花,還給生了這麽招人喜愛的娃崽兒,真是老祖墳上冒出了青氣,長出了蒿子。這一場輪番轟炸式地誇讚,讓木琴心裏惶惶的,又甜甜的,像喝下了幾口蜂蜜水一樣。

茂生趕緊替自己解圍,向木琴一一介紹,哪個是大伯小叔,哪個是大娘嬸侄兒。弄得木琴暈頭轉向,左右點頭問好,卻一個也沒能記清楚。

這時,過來一個漢子,催促著眾人快去上地幹活。他說道,有話回頭再嘮嘛,得趕緊把茂生家安頓下才是正事。

木琴記住了他的名字,叫酸杏。他是村子裏的支部書記,比茂生大一輩。木琴應該叫他叔。

茂生爺當年創建的六間房屋仍在,隻是被生產隊臨時充作了牛棚。破爛的院子裏到處陳橫著料草、木棒及牛糞。院中的隔牆塌得僅剩半人高,且長著一叢一堆的野草。站在東院裏,西院的景物一目了然。

東院裏的三間房屋是存放牲口草料,兼做飼養員睡覺的地方。西院是圈養牲口的場所。酸杏的意思是,沒想到茂生會這麽突然地回來,一點兒準備也沒有,就暫且把東院的屋子收拾出來,先安下身。隨後,大隊趕緊調整,把院子如數讓出來。至於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具,先讓自己女人從家裏勻出一些過來,對付著使用。柴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也先從生產隊裏借著,隨後從年底工分裏扣除。這樣的安排,讓茂生感激涕零,也讓木琴無話可說。一家人便滿心歡喜地接受並照辦了。

屋內的牆壁在月光的映射下,顯得灰蒙蒙的。想是屋子建的年頭多了,四周的牆角裂出小拇指粗的裂痕。西邊的隔牆有點歪斜,牆角的裂痕似乎還要寬些。西屋裏隱隱傳來飼養員的鼾聲,均勻沉穩,與茂生響亮的呼嚕聲遙相呼應,一高一低,一長一短,一急一緩。

躺在這樣的環境裏,特別是充斥著滿鼻的牲口氣味兒,木琴愈加感到陌生,繼而惶惶不安起來。一股莫名的委屈從心底驟然升起,向上強烈地撞去,又被自己狠狠地咽下。再撞上去,又被艱難地咽下。如此反複折騰了一會兒,木琴的眼淚終被慢慢地憋了出來,咽喉也隱隱地疼痛難受。

她用牙死死咬住枕巾,提醒自己千萬別哭出聲來,但還是有不連貫的“咕咕”響聲從口腔裏冒出來。她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的決定,後悔自己不顧父母死命阻攔就貿然做出的輕率決定,最終給自己帶來了今天這樣尷尬的境遇。她想家了,是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欲生欲死般強烈的思家之情。

她想南京城裏自己的小窩,雖是終日有磕絆和吵鬧,那兒畢竟是自己熟悉和擁有的地方。她想父母,想兄弟小妹。長久地聚集在一起,總感到煩亂得很,每個人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令自己無法忍耐。而今遠離了他們,竟又有著那麽多的優點和好處一下子從腦海深處翻湧出來。她甚至覺得,每個人平時難以忍受的缺點,現今竟統統變成了優點,而自己卻連享受一下這諸多缺點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