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英雄相惜(六)
楊過忽然道:“即使我們能騙得她服下藥酒和紅花雪蓮,但她心裏對你的恨才是她最大的痛苦,一個人整日活在極端的仇恨之中,那種煎熬比身體之痛更難受百倍,你治得了她身體之病,你能治得了她的心病嗎?”
賽杜康聽了,愣愣地出了神,眼含淚水喃喃地道:“她……她是不會原諒我的,這一輩子都不會。”他擦了擦濕潤的眼睛,堅定地道:“我不敢奢望她的原諒,但我一定要把她的病治好,你們等著,我進裏屋去把藥酒拿來,你們立即送去。”說畢,他佝僂著腰轉進房裏去了。
蕭峰打量了一下這間茅屋,屋裏除了一個灶台,就是一張小桌子和幾張小凳子,一瓶酒都沒見著,大概都藏在裏麵的房間。
隔了一會兒,賽杜康拎著一壇酒出來,遞給蕭峰道:“這壇酒我花了三年時間釀成,藥性正合適,我已經把紅花雪蓮搗爛,和在酒裏了,勞煩你們這就送去,如能讓她服下,老朽必定言出必行,整個地窖裏的酒都歸你們!”
阿紫道:“你不會又騙我們吧?他們兩位是大俠,不與你計較,我可隻是個小女子,你要敢騙我們,我一定和你計較到底。”
賽杜康冷笑著道:“你道我真是愛酒如命嗎?我的命早給了她了!我藏著這些酒隻是為了等今天,等有人來幫我完成這個心願,但江湖上俠義之人大多和我一樣,不喜錢財,就像楊大俠和蕭大俠,我如果說以金銀相謝,他們必定不屑一顧,唯有以酒來贈,才不致辱沒了他們大俠之名。你們要能幫我辦成這件事,我心願已了,沒了牽掛,還要這些酒來做什麽!”
蕭峰、楊過和阿紫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賽杜康用心如此良苦,為了他那恨他入骨的妻子,他守著一地窖的酒一心一意地等了四十六年!那是何等的毅力!蕭峰和楊過心想無論他從前做過什麽錯事,他妻子都該原諒他才對。阿紫聽了,也不再作聲,心想這老頭這麽老了,還那麽癡情,真是奇怪!不知道姐夫到他這麽老時,還會不會對阿朱那麽癡情。
“哎喲,不好!”阿紫衝口叫道,原來她由賽杜康的癡情推及到蕭峰身上,想到蕭峰對阿朱也是這般癡情,那自己豈不是一輩子都沒機會了?心裏一慌,不禁叫出聲來。
“怎麽了?什麽不好?”蕭峰關切地問。
阿紫訕笑道:“沒什麽,我在想這老頭的妻子這麽頑固不化,想讓她收下這酒,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賽杜康道:“她原是個人見人愛的溫柔女子,隻是因我傷她太深,她才性情大變,唉,都是我的錯,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啊!”
“哈哈,還人見人愛的溫柔女子呢!”阿紫笑道,“現在恐怕成了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了吧?”
賽杜康也不惱,道:“在我心裏,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她還是她,沒有人能代替她。”
阿紫心裏一凜,心想這話怎麽和我姐夫講的一模一樣?
楊過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幫他完成這個心願,還要想個法子讓他妻子原諒他才好,別讓兩位老人遺憾終生。他對賽杜康道:“嚴老前輩,我們這就送去,你放心,你苦等了四十六年,你妻子一定會原諒你的。”
賽杜康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她恨我有多深!隻要能騙得她服下這些酒,治好她的病,我死也瞑目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叮囑道:“自從我傷透了她的心後,她性情大變,憎恨所有的男人,所以兩位大俠千萬別惹她生氣,要回避的時候就回避,讓這位小姑娘去和她說話可能比較妥當些。”
阿紫笑道:“你放心,我最喜歡和那些脾氣古怪的人打交道了,看是她怪還是我怪。”
賽杜康道:“那就有勞姑娘了,隻是姑娘大概不是好酒之人,讓我用什麽來謝姑娘才好呢?”
“不必了,事成之後,你把酒送給我姐夫和楊大哥,就是謝我了。”阿紫又轉頭問蕭峰道,“姐夫,事成之後,你用什麽謝我呢?”
蕭峰道:“你要什麽?隻要是我的東西,你隨便拿就是。”
“我不要東西,我要永遠跟在你身邊,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許趕我走。”
“傻丫頭,這話你說了很多遍了,我不是答應過你了嗎?”
楊過是早知道阿紫愛上蕭峰的,但卻不知道蕭峰根本不愛阿紫。此時聽了兩人的口氣,他才隱隱明白,原來阿紫也隻是如程英、陸無雙一樣,患了單相思。
阿紫正色道:“阿朱姐姐臨死前要你好好活下去,不許傷害自己,你當時也是答應了的,但你在雁門關前還是要自殺,你連阿朱的話都不聽,我怎麽敢相信你?我要你在楊大哥和嚴前輩的麵前再答應一遍,我就放心了。”
蕭峰心想:“阿朱死了,我本來活著就沒多大意思,雁門關前,我又成了遼國的罪人,被族人汙蔑為買國求榮之徒,我不死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唉,這些你又如何會懂。”他歎了口氣道:“我是辜負了你阿朱姐姐,你要是不嫌我悶,想跟著我就跟著我罷,我不會趕你走。”
阿紫喜道:“好,有楊大哥和嚴前輩作證,我就放心了。”
楊過和賽杜康都是在情場中爬摸打滾過的人,此時不由暗暗歎息:他不愛你,跟著他又有何用?
當下三人向賽杜康拱手作別。賽杜康道:“我妻子姓陸,五十年前,是江湖上聞名的‘玉麵羅刹’,她的暗器曾令人聞風喪膽,你們要小心。而且穀內有一片泥潭,人一踩上去就往下陷,武功稍差些都進不去。”
阿紫道:“你放心好了!我姐夫和楊大哥是江湖上最頂尖的高手,如果他們都進不去,恐怕這世上沒有人能進得去了。”
賽杜康連連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將三人送了出來,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去遠了,才轉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