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讚許

第十二章 讚許

陸思瓊來到玨哥兒屋外時,湊見千嵐自內撤了飯菜交給廊下的丫環。

“二姑娘您來啦。”

幾人行禮,陸思瓊點點頭,目光落在俱是魚肉的佳肴上。

千嵐見狀,無力的解釋道:“四少爺近來進食本就極少,奴婢們擔心主子身體挨不住,想著今兒他服了您的藥後好上許多,便讓廚房送了飯菜來,誰知四少爺仍是沒有胃口,分毫未動。”

“四弟他燥熱積滯,先前就耗津傷液、燥結髒腑,如何還能用這些吃食?”

陸思瓊皺了皺眉,吩咐道:“去讓廚房做碗涼薯粥來。”

千嵐不可思議,“涼薯粥?”

見對方肯定,雖頷首卻仍試探的低問道:“姑娘,四少爺先前元氣大傷,如今難道不該滋補固元,如何還讓他吃這個?”

“四弟陰血虧虛,腸失濡潤,便是想要補元,亦不能急在一時,快去。”

千嵐沒聽懂原理,卻也不敢再多問,忙應聲而去。

陸思瓊這方入內。

玨哥兒正靠在床上,雖仍體虛麵白,可清早一劑白虎湯入腹之後,清熱解許,人比早前清醒了許多。

他已知事,平時與嫡姐雖親疏有度,但此刻心中亦明白是誰治了自個,滿是感激的喚了聲“二姐”。

陸思瓊衝他笑了笑,走上前坐於床沿,低聲叮囑道:“以後身子不舒服,不能不說,否則受苦的還是自己。底下人若有服侍不周到的,也要跟母親說,你是當爺做主子的,沒必要去遷就忍讓誰,明白嗎?”

“謝謝二姐。”聞著點頭,目光真誠,眸底似有熱淚縈繞。

她伸手,替對方攏了攏被角,繼續道:“我吩咐千嵐去廚房拿了碗涼薯粥來,等會你用點然後歇息,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玨哥兒仍是聽話的點頭。

陸思瓊便站起了身,說到底她跟眼前人終究不是同胞姐弟,平日溝通得少,關係不親密,並沒有多少話題。

卻不知身後,玨哥兒的視線緊隨了移動,及至她離屋,仍久久不曾收回。

他已啟蒙,很多事藏在心裏,可不代表分不清好壞。

幼時總聽人道,這位父親原配所生的嫡姐心氣極高,對他乃至母親妹妹都是排斥無好感的,故總刻意保持著距離。

然而,這回他出事,替他出頭忙碌的,恰恰就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嫡姐。

開個藥方雖說不是很難,但二姐從提筆的那刻起,身上就擔起了自個安危的責任。

原先,她若不站出來,亦無人會怪她,何須頂著這份被人質疑的壓力?

人的直覺最是敏感,剛對方不過幾句話,卻是真暖到了他的心窩裏。

二姐表麵不說,可心中有他這位弟弟。

宋氏剛進屋,便見兒子坐著不言不語,眼神呆滯,以為又是哪裏不適了,忙趕過去問了道:“玨哥兒,可是又哪兒不舒服?娘讓人將你二姐請來。”說完就招手要讓宋媽媽去把陸思瓊給追回來。

“娘,孩兒沒事。”

這一句對話,可激動壞了宋氏。她眉眼開笑,伸手摸了摸兒子額頭,“不熱了?玨哥兒你的燒退下去了。”

“嗯。”玨哥兒與母親對視,眼神清明。

宋氏大喜,連連讚道:“果真是瓊姐兒的藥起了作用,早晨見你雖有好轉,卻仍是昏昏沉沉的不知娘在說些什麽,這會子是真好了。”

頓了頓,又問兒子是否餓了,喚來紅箋命其去廚房傳膳。

玨哥兒出言阻止,“娘,二姐已經讓人去廚房做涼薯粥了,她說我現在不適合吃其他的,孩兒也沒什麽胃口。”

宋氏本不願兒子大病之後吃那等粗糙的東西,卻在聽得是陸思瓊交代的之後,便沒了意見,頷首慈愛的道好。

待等千嵐取了涼薯粥回來,宋氏親自喂他服下,滿滿的一碗,全用完了,竟是未吐。

等玨哥兒睡著,宋氏交代屋裏人仔細服侍了準備回錦華堂,剛出院子迎麵卻遇到靜安堂的大丫鬟琉璃。

老夫人請她過去。

不用說,亦明白是何事,宋氏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正色對來人道:“知曉了,你先回去,我回屋換件衣裳就過去。”

送走琉璃,她便對身邊人歎息:“姑太太這事,想來是真盯準了瓊姐兒。可瓊姐兒的決定,從不輕易改變,又豈是我就能說動的?”

暖風熙熙,午後的天空若澄明透徹的碧玉,剔透無暇。

嬌園裏的海棠及早花期,點點胭紅若雪中寒梅,香霧轉廊,崇光輕泛。

剛進院門,竹昔便迎了上來,笑嗬嗬的福身樂道:“姑娘。”

竹昔是周媽媽的小女兒,正值豆蔻年華,著了件淡綠色的棉紗小襖,亭亭站在院中,鮮嫩得的如三月柳梢上的嫩芽。

陸思瓊與她年紀相仿,自幼一同長大,情分非凡。周媽媽總嫌女兒不夠穩重,這卻是她最看好的一點。

“身子都大好了?”

“姑娘您的方子最是有用,奴婢兩服藥下去早好了。本想著再去您跟前服侍,又恐夫人不準,便隻能巴巴的盼您回府。”

她心性活潑,平素在嬌園裏亦得主子寵愛,說話偶有撒嬌。

陸思瓊並不介意,佯嗔了道:“怪你自個身子嬌弱,剛到外祖府上沒兩日便病了,如今怨在家裏無趣,怪得了誰?”

竹昔無話可接,最後隻得苦笑:“姑娘您每回都編排了奴婢尋樂。”

幾句話惹得滿院子都歡笑了起來。

進了屋,陸思瓊吩咐人將暖爐撤去,“這天漸漸暖和起來了,等夜深的時候在床幔上掛兩個鏤空銀熏球便罷。”

“姑娘,您身子可受不得寒氣,各屋裏現還都用著呢,不如晚些再撤?”書繪不放心。

陸思瓊搖頭,“無礙,師姑給我留的驅寒丸還有,且這幾年我底子也好了許多,不妨事的。”

話中的師姑,便是從小替她調養身子的妙仁師姑。

妙仁師姑醫術高超,不但替她治病,亦傳授醫術,陸思瓊對醫理的許多認知便是得她真傳。

二人感情甚篤,隻可惜師姑行蹤成謎,往日在京城時,從不出榮國公府半步。

亦無人知其來曆。

書繪等人皆是她近侍,自是了解,見主子思念,不由跟著道:“師姑自去年八月離京,至今已半載有餘,往年便是離開,但逢姑娘生辰,無論如何都是要回京替您祝賀的,這次怎的……”

她的話,正中陸思瓊心底,忍不住憂慮接話:“師姑定是出事了。”

否則,如何還不回京?且連封信都沒有。

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

前幾日,陸思瓊尚在周府時,跑去問外祖母,得到的仍是音信全無的回答。

“姑娘莫急,師姑本領那麽大,又有一身好功夫,絕不會有事的。”

竹昔年紀雖小,卻最通主子心意,“沒有寫信回來,許是有事耽擱了,姑娘且再等等,說不準等下個月您芳誕之時,師姑就出現了。”

陸思瓊卻仍不安心。

腦海裏止不住浮現出昨日在周家見到的那名男子,當時對方的眼神,尤其是在聽得外祖母道出“表姑娘”之後,那種毫不掩飾的專注與探究……總讓她隱隱覺得,對方是衝她而來。

她天生敏銳,直覺極準。

那名男子的到來,定然與師姑有關。

這是陸思瓊昨夜的猜測,雖無實據,卻就是莫名的肯定。

開春後的這幾月來,陸思瓊總不時夢到師姑,回回盡是其身陷囹圄之境。

外祖父惜她擔憂之切,便派人出去尋找,隻可惜至今總無進展。

她滿懷愁悶的靠上暖炕,隨手取了多寶??上的《醫鏡》翻閱。

這是師姑留給她的。

看著醫書上記載的珍藥解說,心情慢慢平複下來。後又小眯了會,等再睜眼,已是暮色四合。

傳了晚膳用畢,便起身又往清風小築而去。

替玨哥兒診完脈,提筆調整了藥方劑量:將原方裏的石膏改用五兩,赭石改為兩半,且仿白虎加人參之義,又加野台參三錢。

吩咐下人再次煎湯,玨哥兒徐徐溫引下,仍吐藥一半,大便仍未通下。

宋氏略顯慌亂;陸思瓊輕輕蹙眉,卻不焦躁。

思忖片刻,考慮到玨哥兒先前服藥過猛,以致腸胃大傷,於是變湯為散。

用生石膏細末一兩,赭石細末四錢和勻,叮囑宋媽媽為一日之量,鮮茅根四兩,煎湯分三次將藥末送服。

這是明日的方子。

宋氏聞言照做,如今亦隻能信她。

陸思瓊叮囑完畢,便福身告退。

宋氏望著對方背影,想起午後靜安堂內婆婆的叮嚀,張了張口,卻是沒喚出聲。

次日,玨哥兒按新方服藥。服後分毫未吐,下燥糞數枚,小便則甚暢利。

翌日,陸思瓊又更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改用野黨參五錢,煎藥送服從前藥末,又下燥糞數枚。

後調養數日,玨哥兒病始霍然痊愈。

張禦醫從宮中回府之後,被德安侯再次請來替玨哥兒診脈。

他把脈之後連連頷首,問宋氏拿了先前所服藥方,待看之後,不由讚道:“小少爺這病已然痊愈,隻是不知這些方子是出自哪位大夫之手?

竟然能想到用生石膏與赭石相伍以達通便之目的。此二藥質量而墜,直接服其細末,更可直趨下行,使通熱結之力得以充分發揮,且石膏善清裏熱,熱邪清而不語燥糞互結,則其便自下。”

又見藥方中有生石膏、代赭石細末,曾先後用野台參和鮮茅根煎湯送服之言,張禦醫不由摞了胡子指著同德安侯激動道:“野台參可補氣生津,用其之意是伏氣所入較深,惟正氣旺盛,才能鼓邪外出。白茅根滋陰生津,並善清髒腑之熱。

熱清不與燥糞互結,津液充足則腸道自潤,故小少爺便秘之症可除。這位大夫若不是深諳醫理藥性,焉能有如此配伍之妙?”

宋氏聽到兒子病情確實已然痊愈,自是開懷,以致張禦醫後麵所言,並未如何細聽,隻知是瓊姐兒的本事能耐。

然德安侯聽後,麵色雖然如常,心中卻是別扭。

他嫡出的閨女,被人當成市井裏以醫謀生的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