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除夕夜,照慣例,攝政王府席開若幹桌,盍府上下一起吃頓團圓飯。多爾袞在太廟祭了祖宗才來,他沒在,大家誰都不敢入席,有頭麵的坐一邊悄悄說話,孩子們就隻有站著了。而等多爾袞一到,大家魚貫入席,反而更是一絲聲音都無,隻聽得杯箸之聲。

多爾袞看看身邊替留的安的位置,上麵當然沒人,想到大喇嘛轉達的話,忍不住冷冷瞟了多爾博一眼。全屋上下哪一個敢安心吃飯了,都拿眼尾餘光探測著多爾袞的動向。多爾博被他阿瑪這一眼看得渾身冰涼,連筷子都握不住。隻覺得被人綁去勒索安的武功密笈那時候也不如今天那麽可怕。忙縮回脖子再不敢夾稍遠點的菜。

再看別人,都一個個悶著頭,沒一個輕鬆愉快的,這哪裏象一家子吃飯,受罪還差不多。心裏明白大家都怕他,可奇怪,為什麽安就不怕他?若今天有她在,氣氛一定不致那麽沉悶。

忽然勞親站了起來,捧著一個絹包走到多爾袞麵前,壯著膽子道:“阿瑪,安妹妹叫我把這在除夕夜交給您。”

多爾袞接過打開,見裏麵是一把小小的金鑰匙,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想了想才記起是在任意身上見的,這個美麗的女子不知道現在在哪裏。他不由得微笑,心想:小家夥即使不留一絲念記,她也知道別人不會忘記她,而她選擇這個時候才把任意的念記送來,卻是正好強化了他對任意的記憶,真是個小機靈鬼。

當著眾人的麵,多爾袞把小鑰匙掛在脖子上,他知道這是安的小狡計,別人不知道這鑰匙是任意的,隻以為是她安的東西,她在除夕送他的禮物,依她受重視的程度,沒道理隻會被輕易收進袖籠。她這麽做,算是為任意盡了心。

但是慢著,小家夥決不會就此罷休,她一定會徹底利用這個機會。果然隻聽勞親又道:“安妹妹還說,她很快就會回來。本來是不用出門的,但原先給花二和尚的武功密笈可能寫的太簡單了點,小說ap.整理所以依花二和尚的腦袋似乎接受不了,至今才練得她水平的一成還不到,而且又半瓶子醋晃蕩,一張嘴很關不住。她想好事做到底,找個僻靜的地方把詳細的都理出來,全交給花二和尚了,也可以了卻她的一頭心事。安妹妹說,她知道花二和尚嘴巴不嚴,也正好讓他把功夫傳給別人,造福大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做完這些,她就回來見阿瑪。”

多爾袞聽著心頭直樂,果然安又有小安排。王府雖然規矩森嚴,但難保有人利欲熏心,把消息透露出去。安通過勞親的嘴在這時才放話出來,使消息越顯得可靠。隻要話傳出去,一傳二,二傳十,很快將以其之道還施其身,嫁禍於花二和尚,置勇和於萬劫不複之境。整江湖的人眼光全盯住勇和,相信勇和的日子將會非常難過。

他忍住笑意,環視了全屋一眼,不動聲色地對勞親道:“不錯,難為你這麽長時間還記得那麽清楚,也難為你小小年紀有這份義氣替好朋友保守秘密,不過這些話以後還是單獨對我講比較合適。我希望今天在場的諸人也有勞親那樣嚴實的嘴巴。”敲釘鑽腳,把安的話的可信度又拔高幾分。

說完話,帶著愉快的心情,他也不想再坐在堂上妨礙大家吃飯,站起來要走。不想勞親卻站著不走,攔在他麵前大聲道:“阿瑪,我們難得見您,我們也都是您的好兒子,請阿瑪與我們說幾句話。”

多爾袞很奇怪勞親今天怎麽這麽大膽,眼睛向下一瞟,果見勞親一雙手拳頭捏得青筋暴綻,顯然說是說了,但心裏怕得很。再看多爾博,卻見他白了勞親一眼,似乎是埋怨勞親多事,卻也不敢看向父親。多爾袞不由對親生兒子心冷,展顏一笑,回到座位道:“勞親說得很對,今天合家團圓,我原不應該提早離席。來,小男子漢,到阿瑪旁邊坐下。”

勞親雖然壯著膽子說話了,可其實怕得要命,聽得阿瑪招呼,移動著抖著腿坐到阿瑪身邊原該是安的位置上,多爾袞的另一手坐的是福晉,而多爾博反而坐在了他的下。側福晉本來被勞親的出格嚇得差點暈過去,至此開心得眉開眼笑。

多爾袞給勞親夾一筷菜,笑問道:“聽說你每天帶著小夥伴練武練的不錯,嗯,我看你今年人也長高不少,身板也很結實,不錯,這才像我們愛新覺羅的子孫。若年後叫你隨軍南下,你有信心嗎?”

勞親聽著激動非常,忙挺胸大聲回應:“有信心。”

多爾袞拍拍他的肩膀,讚許地道:“很好。回答得夠有氣魄。年後讓你跟英親王出征,你可以在你帶領練功的人中間選得力的跟去,不管他原來是不是你手下。帶上阿瑪以前賞你的短刀,幫阿瑪拿下整個天下。”

勞親早激動得無與倫比,聽到這兒又是大聲應了聲“是”。從小到大,他直到今天才受到多爾袞的重視,心中的喜悅就快漲破胸膛。他隻知道興奮地看著自己崇拜的阿瑪,什麽飯啊菜啊的,一邊去,哪裏還管得到吃飯。原來阿瑪欣賞的是膽大勇敢的男子漢,汪洋說得一點沒錯。以後一定要更加勇敢。

風雪彌漫的大年夜,任意與素馨順路搭著她的馬車一路趕到宿遷,見到急急迎出城來的宋德雨時,已是二更鼓起。任意一笑與素馨作別,獨自進城。宋德雨考慮到任意與飛鷹盟的關係,也沒上前打招呼,何況他有更(,)

喜悅的的事情。素馨惠然而至,使他心中的新年提前到來。

任意自從知道肚子裏有她和多爾袞的結晶後,臉上一直掛著一抹淺笑,即使在吃飯想吐最難受的時候也一直笑著。常看得旁邊的素馨覺得很絕望心寒。如今一個人走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她微笑的目光還是彌散在雪花飛舞之間,對周遭的環境是注意了,又似毫不在意。忽然一雙涼涼的手從後麵掩上她的眼睛,等她覺,手已在眼皮上。頓時大吃一驚,正要動手,忽聽耳邊“哧”地一聲輕笑,雙手立刻把毒膏丸散的全收進去,知道是安找到她了。

安跳下身,對後麵喊了聲:“你們可以上來了,看看你們師娘的好朋友。”

“師娘?”見到安,任意莫名地歡喜,仿佛與多爾袞近了一點似的。而且即使她再高興,除夕夜多一個熟人,總歸少了很多寂寞。

安卻拉著任意的手“咦”了一聲,側頭看著任意一臉嘻笑。任意忽然想起安是懂號脈的,一定是已經知道了什麽,粉臉火熱,忙道:“你笑得那麽鬼做什麽?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許說給別人聽。”

安笑道:“孩子的爸爸是外人嗎?他可以知道嗎?”

任意知道安曉得孩子的爸爸是誰,想了想,毅然道;“先別告訴他,等時機到了,我會領孩子去見他。”

這時四胞胎老遠趕過來,一見任意,卻沒什麽尋常男子如見天人的模樣,瘦小子先搶著說:“怎麽又是女的?這麽不結實,風都吹得走。”

安白了他們一眼,道:“走,現在可以吃飯去了。”

任意聽此明白安與她並不是偶遇,而是特意在這兒等她。心裏溫暖,輕聲問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安笑道:“我先到濟南,他們說你南下了。然後我一路找來,很方便,你到過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幾個臭男人遭殃,一打聽就知道。但是後來你到無錫後卻轉頭往北,我被你搞糊塗了,現在才明白你怎麽想的,是想回濟南好生養著吧?我也跟你去濟南。不過這幾天就不走了,新年了,也該歇一歇腳。”

任意拉著安的手,心裏覺得平靜了很多,原來很煩雜很理不出頭緒的胡思亂想這時全離身而去,人變得輕鬆好多。忽然想起什麽,忙問:“他們叫你師娘,難道……”忍不住往後看去,可一個人也無。

安忙笑著解釋了,把任意也樂個夠嗆。幸好四兄弟此時隻念著吃飯,否則一定得由他們夾雜不清地解說,旁人不得插嘴。

雖然早早在飯店訂了桌,但還是被安排到最僻遠的角落,四圍擋了扇屏風算是與他人隔開。一行人進去的時候,整個飯店的人都安靜下來,有看任意的,也有看安的,等他們坐下後,外麵開始交頭接耳。安不理外麵說什麽,輕聲道:“我看見安大鷹夫人和宋德雨也在座的,原來他們直接來這兒了。坐中間的是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奉命督師揚州,保衛南京。不過現在也沒皇帝來管他了,他幹脆搬到宿遷這兒,想第一時間抵禦清兵南下。我看今天那麽多江湖人士來這兒,一定是要密謀什麽事情。”

話音剛落,隻聽得外麵有人高聲喊道:“盤絲穀千子劫王洛陽先生和萬人屠花春花夫人到。”

安不由一陣開心,又見故人了,這個除夕雖然沒與多爾袞一起,倒也熱鬧得很。從屏風裏看出去,隻見王洛陽笑容可掬地同抱著大胖兒子的花春花一起進來,頓時滿屋都是招呼聲,不過一大半是衝著花春花去的,誰不想與神醫混個麵熟?

安正想著該如何與他們打個招呼,卻見一個精明長相的人直走過來,進入屏風範圍,對安拱手道:“這位可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安姑娘?”

安隻得冷靜地看著他,道:“不敢,正是。”

那人也是冷然道:“不瞞安姑娘,我們這兒正要討論反清複明,逐胡虜於關外的大計,你在此旁聽很有不便,我已經吩咐在另一飯店替姑娘訂了桌,請姑娘即刻起身。”

沒飯吃一聽大叫:“不行,等到現在肚子都餓癟了,老子說什麽都不走,你們也可以走。”

又一個卻拉著臉道:“走是可以,但要先吃好飯,吃飯皇帝大。”

雙胞胎一拍桌子道:“吃了也不走,看能把我們怎麽樣。”

外麵人聞此,早有人虎視眈眈地圍過來,手裏按著家夥,隨時準備出手。瘦小子一看,忙道:“我聽師娘吩咐。”

安進來時候看到這陣仗,本來已經有回避的意思,見那人做事也是很有理節,知道再堅持下去沒個好兒,別人慢說,先不能折騰到任意,不如退走。便起身笑道:“我訂桌的時候不知道有此聚會,早知就不過來啦。謝謝這位先生考慮周到,請派個人指路,除夕夜飯店開得少,不得不麻煩你們。”

那人也是鬆了口氣,忙送瘟神般地叫人領他們走,才出屏風,就被花春花看見,驚道:“安,安,你怎麽也在這兒?來,看看我的寶貝兒子。”雙眼一溜卻看見後麵的任意,頓時眼睛噴血。“好啊,任意,原來你今天也在,師兄,你抱著兒子,我去教訓教訓這個燒了我盤絲穀的妖女。”說完把兒子扔了過去。

安不想生事,忙攔住花春花道:“住手,今天我有事先走一步,過後我會來找你們歡聚。任意的事就算我向你們夫妻求個情,她與我現在是生死之交,你們就請原諒了她。這算是你們夫妻兌現給我的第一個要求吧。告辭,告辭。”

王洛陽抱著兒子擠上來,疑惑地看著安道:“他們說你是韃子,但我想哪裏有那麽聰明的韃子?安,你究竟是漢人還是滿人?如果是漢人,你不要回滿人那裏去了,滿漢不兩立。”

安知道王洛陽是真對她好,聽他這麽說,很有點尷尬地道:“我不是漢人,也不是滿人,根本是與這兒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異族。我和滿清攝政王多爾袞的交情如父女手足,我不會與他兩立。謝謝你提醒我,我自己心中雖然沒有滿漢之界,普天之下都是兄弟,但知道這兒的大多數人和我想法不同,我想回避是有必要的。大臭蟲你現在被花大姐收拾得香得很,兒子也很胖,與你們見麵我也很高興。不過我現在還是走的好。”她說話聲音很大,一半是說給別人聽的,說完,看了看沉著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的史可法,轉身拉著任意離開。

後麵不知誰喊了聲:“任意,你平時惡名不彰,但今天你如果隨韃子出去,江湖上再難有你立身之地。”

任意聞言一震,站住想了很久,卻又一聲不地拉著安離開。走到無人處,這才淡淡地道:“我都已經是小韃子的母親,早左右不是人了。”

安聽了知道她心裏一定矛盾得很,便道:“我們後麵回濟南,兩不相幫。”也算是鴕鳥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