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康複的日子

曾經年少氣盛,拒絕父輩鋪設的道路,毅然離開林泉派,前往沙城闖天下,結識了一班同甘共苦的兄弟。如今他們先後離開這個世界,死狀慘不忍睹,隻剩下他一個,蜷縮在人類的城市裏,苟且偷生。楊天成走不出失敗的陰影,終日借酒消愁,用酒精麻醉著自己。魯克和塗鳳想盡辦法讓他恢複信心,但他始終無法解開心結。

生活是非常現實的。物業,水電,煤氣,夥食,一切都需要錢,魯克拒絕不勞而獲,於是蘇標介紹他在一家偵探事務所裏打雜,賺取微薄的工資養活楊天成和塗鳳。塗鳳在傷懷之餘感到慶幸,她沒有看走眼,魯克很有誌氣,他完全擺脫了楊天成的控製,迅速成長起來。他擁有遠大的前程,將帶給她嶄新的生活,為此,她由衷地感謝上蒼。

魯克終於等來了曹靜文平安的消息,但蘇標在電話裏提醒他,曹靜文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她剛剛獲悉了父母雙亡的噩耗,痛哭了一場,情緒極不穩定,他最好過一段時間再去探視,免得鉤起她的傷心事。魯克實在放心不下,悄悄地趕往西昆市第一人民醫院,走近5115病房,隔著玻璃悄悄看了幾眼——她已經睡著了,臉上還帶著淚痕,臉色蒼白,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想到她坎坷的命運,魯克不禁搖了搖頭。

過了大約一個禮拜,魯克捧著一束香水百合,挾著一本書,躡手躡腳地走到曹靜文床邊。她情況比先前好多了,臉頰泛出淡淡的血色,身上也開始長肉,但還不能下床,肌肉萎縮得厲害,幾乎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

魯克的到來令她感到驚喜,但是曹靜文不好意思見他,她把頭悶在被窩裏,裝睡,希望他悄悄離開。她不想魯克看到自己憔悴的樣子,她希望在他心目中,自己永遠青春活潑。魯克把花放在床頭,靜靜地坐在她身邊,拿了一本新書默不作聲地翻看起來。書頁一張張翻過,發出輕微的“嘩嘩”聲,花香陣陣鑽進鼻孔,曹靜文再也忍不住了,她隔著被子踢了魯克一腳,低聲說:“你怎麽來了?”

她慢慢從被窩裏探出頭來,露出小半張臉,又縮了回去。

“來看看你,整天窩在病床上,很無聊吧?”

曹靜文哼了一聲,似乎有點不滿,其實魯克能來看她,她還是非常高興的。她聽護士說起過,有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一直來探望她,她一下子就猜到是魯克,他一直沒有忘記她,把她記在心上!

“看什麽書呢?”

“《巴比倫塔》,是一本短篇小說選集,特地帶給你的,我還沒看過呢。”魯克把封麵給她看,上麵畫了一座高聳入雲的石塔,光線明暗和色調過渡處理得非常妥貼,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感。

曹靜文伸出瘦骨伶仃的手臂,把書接在手裏,摸著封麵底部燙金的英文,隨口念道:“Babylon,傳說中有著輝煌曆史的古代王國……講什麽的?”

“一個人沿著巴比倫塔往上爬,想找到天堂。”

“他找到天堂了嗎?”

“找到了,天堂就在人間。”

曹靜文發了一陣呆,突然想起自己的爸爸和媽媽,臉色一下子變灰暗,鼻子有些發酸。她已經從劉叔叔那裏得知了雙親的噩耗,為此哭了一整天,眼淚都流幹了。

“對了,我現在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偵探事務所打雜,接電話,收發信件,偶爾也幫客戶尋找走失的小貓小狗。”魯克察覺到她的心事,連忙岔開話題。

曹靜文笑了一下,悄悄用床單抹去淚水,問:“那家偵探事務所叫什麽名字?”

“叫傀儡師事務所,在鬆香路上,離西昆大學東校區不遠,不久前新開張的。”

“傀儡師事務所?”曹靜文重複了一遍,好奇地問,“到底什麽是傀儡師?聽上去怪怪的!”

“傀儡師是一種古老的職業,操縱傀儡演戲,跟木偶皮影差不多。”

“啊,我知道了,就是木偶戲,散樂百戲的一種,很早時候就有了!”曹靜文到底是學文科的,曆史課上講到過相關的知識。

“據說事務所幕後老板的祖先是演傀儡戲的,所以特地取了這麽個名字。”

“那你在裏麵打雜,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不過我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意思,可以接觸到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各種稀奇古怪的事。這是一個了解人類和人類社會的好機會。”魯克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引開她的注意力,“等試用期過了,我就是正式工了,我會努力學習的,將來成為一名出色的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你行嗎?瞧你長的模樣,一點都不彪悍,私家偵探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你還是去演電影吧,比較有前途。”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中,曹靜文漸漸忘記了悲傷,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現在這個時代,鬥智不鬥力,你以為是在古代,非得身強力壯才能戰勝對手!再說,事務所裏有幾個職業的偵探,射擊格鬥什麽的樣樣精通,體力活就由他們去幹吧,我出出主意就行了。”

“嗬嗬,你原來是想當狗頭軍師啊!”曹靜文想了想,突然調皮地一笑,問道:“那你們缺不缺接待員呀,秘書什麽的?我可以給你們推薦一個合適的人選。”

魯克聽出她有毛遂自薦的意思,忍不住恭維她一下:“接待員總是要的,得有人聯係業務……要像你一樣漂亮才行,漂亮的女生比較養眼,有利於做成生意。”

“你這個家夥,現在不得了了,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曹靜文忍不住用書在他的腦袋上敲了一下,“老實交待,你是在恭維我嗎?”

魯克一本正經地說:“我隻不過是說實話,說實話也有錯嗎?”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現在越來越會講話了!你是故意討我的歡心,是不是?”曹靜文笑了一陣,忽然沉默下來,“如果真的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傀儡師事務所,很吸引人的!不過我還要上學,劉叔叔為我聯係好了,隻要身體允許了,就去西昆大學念書,專業隨便我挑,插班也沒有關係……我想念法律,但已經開學了,脫掉的功課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最好快點能夠出院,真不想在醫院呆下去……”

魯克見她情緒又有些低落,急忙用旁的話岔開了。兩人又聊了一段時間,魯克看看天色差不多暗下來了,起身告辭。曹靜文有些依依不舍,但她沒有表露在臉上,而是微笑著說:“謝謝你來看我,我過得很愉快。這本書就留下來給我看吧,下次再還給你。”

“你慢慢看好了,不急,過兩天我再帶幾本新書給你。”

“不用幾本,一本就夠了!”

“知道了。我走了,再見!”

“小盧子!”魯克回過頭,等著她說話,曹靜文發了一陣呆,訕訕地說:“沒什麽事……路上小心!”

魯克答應一聲,朝她揮揮手,離開了病房。

他們誰都沒有意識到,感情的種子已經種在彼此心田,悄悄地萌芽生長!

從那以後,魯克每隔三四天就去探望曹靜文,給她帶上一本新書,陪她聊天,消磨漫長的下午時光。曹靜文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每次去看她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這讓魯克感到欣慰。但是他始終沒有向她透露真相,劉子楓,機夔戰士,嗜血機夔,這些都是軍方的機密,知道得越多對她越不利。

塗鳳從魯克的片言隻語裏察覺到曹靜文的存在,他並沒有刻意隱瞞跟她的關係。塗鳳聽出他們互有好感,但她沒有表示任何嫉妒和不滿,她固執地認為,人類跟半妖人是不會有結果的,曹靜文遲早會成為魯克生命中的一段經曆,隻有自己才能跟他長相廝守下去。她默默注視著魯克嚐試人類的感情,不加勸阻,不加評論,她相信,魯克最終會發現,自己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兩個多月以後,曹靜文完全康複了,醫生準許她出院,但擺渡街上的沼北飯館充斥著恐怖的回憶,不適合繼續住下去,曹靜文隻好暫時在市議會的劉秘書家寄宿。

劉秘書大名叫劉明驊,跟曹靜文的父親曹聚風是世交,從小玩到大,關係一向很好。他有一個女兒劉若馨,與曹靜文同年,個子高挑,是一個愛玩愛鬧的小女生,讀書並不聰明,高中畢業後走了父親的關係,在西昆大學法律係念書。曹靜文經曆了父母雙亡的慘劇,變得沉熟而憂鬱,跟劉若馨不怎麽合得來,為了避免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尷尬,她向劉明驊委婉地表達了想立刻去大學念書的願望。

劉明驊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跟西昆大學校長和法律係主任打個招呼。他以私人的名義請他們吃頓飯,飯桌上敬了幾杯酒,侄女讀書的事一路綠燈,不到一個禮拜就全辦妥了。

唯一讓劉明驊感到意外的是,曹靜文堅持要住校,不願意走讀,她的態度非常堅決,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一開始劉明驊不同意,擔心她孤身一人住在校園裏,不會照顧自己,後來女兒跟他說,不喜歡曹靜文,如果讓她繼續住在家裏,她就搬到學校去寄宿。就這樣,他答應了曹靜文的要求。

曹靜文去學校那天,西昆市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新鮮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建築和樹木洗刷一新,濕漉漉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男女同學手挽著手悠閑地散步,相視而笑,這一切都給曹靜文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她立刻就喜歡上了西昆大學,憧憬著在這座美麗的象牙塔裏,能夠忘記悲傷的過去,開始嶄新的生活。

劉明驊夫婦送她到宿舍門口,曹靜文帶著不多的行李站在樓道口,微笑著向他們揮手道別。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黝黝的宿舍裏,劉明驊的夫人袁燁忍不住推推丈夫說:“她的脾氣怎麽變得這麽古怪?老氣秋橫,難怪小馨不喜歡她!”

“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突然父母雙亡,一個親人都沒有,又生了一場大病,差點連命都丟掉……她能挺到現在,已經很不簡單了!”

袁燁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說:“這倒也是……算了,我們走吧,以後就讓她自己照顧自己吧。你這樣為她奔忙,也算對得起死去的曹聚風夫婦了。”

劉明驊長長歎了口氣,低聲說:“這樣我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