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足相殘

魯克離開了蘇標的住所,茫然走在熙來攘往的擁擠街頭。

過去發生的一切像一場驚險刺激的電影,意想不到的場景接連出現,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這不是魯克想要的生活。人流車流從他的身旁經過,迎向各自的命運,他知道,繁華背後是滄桑,命運盡頭是死亡。魯克突然覺得孤單,在這座人類的城市裏,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是誰?我想過怎樣的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哪裏?”他這樣問著自己,像哲人一樣苦苦思考。有生以來,魯克第一次感覺到,即使閱讀再多的書籍,也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天色漸漸陰沉下來,烏雲密集,昭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魯克加快了腳步向沼北飯館走去,就在他來到擺渡街口的時候,一聲低沉的咆哮從遠處傳來,刹那間把他整個人都湮沒了。那是悲涼的號角,絕望的呻吟,魯克的血液沸騰起來了,他情不自禁停住了腳步,朝咆哮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那裏峰巒起伏,迷霧茫茫,正是位於西昆市西南郊外的佛首山!

又是一聲低頻的嘶吼,人耳無法聽見,但對魯克來說,就像響在耳畔一樣清楚,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魯——克——魯——克——快到這裏來——”是戴維,狼妖戴維,他的兄長!即使隔了遙遠的距離,血緣依然把彼此的心連接在一起!他不再猶豫,立刻招了一輛出租車,朝佛首山飛馳而去。

“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到那麽荒的地方去幹什麽?”司機心裏有些發毛,擔心他心懷不軌,要不是看他神情裏透露著書卷氣,是個斯文人,他說什麽都不會讓他上車的。

“一個朋友在山裏扭到腳了,讓我去幫忙。”

“哦,佛首山的後山非常陡峭,我年輕時去爬山,差點摔成殘疾,不過那裏的風景很好,經常有攝影愛好者冒險去拍照。”那司機釋懷了,開始跟魯克攀談起來。

“是的,我那朋友就喜歡攝影,還在市裏得過獎。”魯克胡亂敷衍了他幾句,心思早就飛到了佛首山。戴維怎麽逃出來的?他怎麽知道自己在西昆市?

車速飛快,搶在雷雨前趕到了佛首山腳下,魯克付了車費,司機善意地問要不要等他,魯克搖搖頭,說:“我那朋友有私家車的,不麻煩你了。”那司機因為失去了生意,感到有些遺憾。

佛首山是西昆市的名勝古跡之一,一度寺廟眾多,香火鼎盛,是遠近聞名的佛教名山,但經曆了數百年風風雨雨後,現在隻能找到一些當初的遺跡,不再有往日的盛況了。

魯克沿著青石砌成的台階往山頂走去,兩旁是茂密的叢林,遮天蔽日,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暴雨如注,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但魯克毫不在意,對他來說,雨水不是困擾,而是生命的源泉。

風雨之中,戴維的吼聲越來越清晰,他就在山頂,不停呼喚著自己的兄弟。

山路曲折,轉過一個大彎,魯克抬頭向前方望去,看到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是狼妖戴維,他像標槍一樣站在山頂的大石上,身後是一棵極其宏偉的黑鬆樹,高聳入雲,樹蔭幾乎籠罩了整個山頭,枝幹粗壯,要十多個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抱。“天下竟有如此高大的樹木!”魯克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步步迫近。

兩條粗壯觸手刷地纏了上來,像繩索一樣繞了十幾圈,把魯克捆得嚴嚴實實。魯克大吃一驚,定睛一看,戴維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半妖人了!他依然長著一隻狼頭,但眼珠已經變成了血紅色,目光呆滯,臉上的肌肉猙獰可怕,頭頸以下還是人類的身軀,骼膊齊根截斷,取而代之的是兩條粗壯的觸手,表麵坑坑窪窪,充滿了粘液。

魯克拚命掙紮著,觸手反而越收越緊。“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魯克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究竟是什麽樣的噩運降臨在他頭上,讓他失去理智,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兄弟!

戴維沒有回答他,喉嚨深處發出野獸一般的吼叫。

三男一女從黑鬆樹背後走了出來,一個是華天生,一個是黃文淵,一個是許勝男,還有一個從沒見過,身材異常高大,留著長頭發,臉上充滿了野性和狂暴,他擁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與生俱來,仿佛要把人的靈魂榨出來,輾作灰塵。

許勝男悲哀地望著他,雙唇顫動,說不出話來。

“你們把他怎麽了?”魯克察覺到戴維有些不對勁,“又是什麽特殊的試驗?”

“嗬嗬嗬……魯克,被你的同胞兄弟抓住,滋味怎麽樣啊?”華天生心裏非常得意。這個主意是他出的,由於離子風暴的關係,所有的機夔係統都不能正常啟動,魯克是半妖人,身體可以變形,普通人根本製服不了他,他建議由魯克的半妖人兄弟動手,他一定不會提防的。果然,戴維一舉成功,把魯克綁成了一隻大粽子!

許勝男歉意地說:“他沒事,他的腦子裏植入了一塊微型芯片,通過高頻信號控製行動,就像牽線木偶一樣。你回到研究所後,我們會把芯片取出來的,不會對他的身體產生傷害。”

“那他的手臂呢?他的手臂到哪裏去了?”

“這是一個意外,陰錯陽差,芯片植入大腦後,刺激他的身體第二次發育,手臂的結構完全改變了,形成兩條觸手。根據我們對半妖人的了解,他們把這種改變視為生命的第二階段,以擁有更多的觸手為榮……”

華天生打斷了她:“許博士,別跟他囉嗦了!把他的手臂露出來,我要取走雷鳴機夔1

“現在嗎?就在這裏?”

“離子風暴很快就要結束了,機夔一旦啟動,恐怕連戴維都製不住他!”

許勝男長長歎了口氣,從衣袋裏拿出一塊黑灰色的金屬板,按動幾個按鈕,發射出高頻信號。戴維接收到命令,觸手像波浪一樣蠕動,把魯克的右臂擠了出來。

華天生手持一把鋒利的小刀,獰笑著走上前去。許勝男情不自禁地叫道:“你別傷害他!”

“我知道,他是你珍貴的研究對象!我隻在他的手臂上開一道口子,死不了的!”華天生抓住他的手腕,把刀尖深深刺了進去。

失去了雷鳴機夔,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將回到西昆研究所的牢籠裏,接受武器試驗,**試驗,跟自由和尊嚴徹底告別……他將被植入微型芯片,充當沒有意識的機器人,成為冷血的殺手……“不,不能失去自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魯克撕心裂肺地呼喊著,身軀發生了劇烈的變化,皮膚裂開深深的紋路,化作粗糙的樹皮,雙腳深深紮進土壤中,不斷向下延伸,穿透了土壤和岩石,整個大地都為之顫抖,手臂變成兩根粗壯的樹枝,蓬勃向上,直刺陰沉沉的天幕。

“他在幹什麽?”黃文淵駭然叫道。

他身邊的高大男子冷冷說道:“他在反抗。”

話音未落,魯克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棵樹,不斷向上生長,枝葉遮天蔽日,猶如擎天支柱,在樹幹的表麵,橫七豎八纏著數道堅韌的觸手,深深勒進樹皮中。戴維吼聲不斷,使出渾身力氣,也阻擋不住巨樹的生長。

華天生被撞飛出去,跌了個四腳朝天,他爬起來尖叫道:“快,快切斷樹根!”

許勝男的手在顫抖,她在猶豫,遲遲沒有動作。黃文淵衝上前去,一把搶過金屬板,連續按下了幾個按鈕。戴維接收到高頻信號,立刻做出了反應,他鬆開觸手,收回到身前,像標槍一樣射出,紮進巨樹的根部,飛速旋轉著,直刺向它最重要的主根。

當生命受到威脅之際,魯克終於不再顧念手足之情,三四根堅韌的樹根從地下竄出來,刺穿戴維的胸口和下頜,心髒大腦兩處要害受到重創,他當場停止了呼吸,變成觸手軟軟地垂下來,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雙手沾滿自己兄弟的鮮血是什麽滋味?魯克幾乎要發瘋了!他的根須在地下蔓延,翻江倒海,無數樹木拔地而起,像稻草一樣在空中亂飛,黃文淵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大樹當頭砸下來,連腳步都無法挪動。許勝男驚恐地說:“你激怒了他!這麽做實在是太傻了!”

正在這時,太陽風引發的離子風暴終於過去了,那高大男子雙目圓瞪,突然大吼一聲,體內的機夔係統全麵啟動,固化能量噴湧而出,張開一麵青綠色的能量盾,瞬息擴大,把華天生、黃文淵、許勝男三人籠罩在內。華天生慢了半拍,隨後張開一麵淡紅色的能量盾,把蜂擁而至的樹木擋在外麵。

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巨響,山頭橫七豎八壘起了一個巨大的樹堆,四人被壓在下麵。暴雨之中,火神發不出全部威力,華天生支撐不住如此沉重的分量,腿一軟,跪倒在地,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那高大男子承受了全部的壓力,卻毫無懼色,單臂一振,夔核接連跳動三下,一道巨大的衝擊波拔地而起,彷佛是無形的巨人,把樹堆掀得七零八落,轟隆隆滾下山去。

魯克已經恢複了人形,赤條條一絲不掛,他的右臂完全變成了銀灰色,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那高大男子大步走到他跟前,厲聲叫道:“魯克,你知道我是誰嗎?”他猛地撕開衣服,露出鼓鼓囊囊的肌肉,棱角分明,皮膚厚而粗糙,隱隱浮現黃白相間的斑紋,毛茸茸的胸口刺著一幅猙獰的文身,那是傳說中的妖獸天吳,形態像吊睛白額的大蟲,八個腦袋,神態表情各不相同,獠牙突出,鮮血淋漓。

“你是誰?”魯克毫不示弱,狂暴地叫道。

“你看看我的臉,看看清楚!”

他是誰?以前見過嗎?魯克瞪大了雙眼,越來越覺得他麵熟。是劉寶,他跟劉寶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脫出來的!他脫口叫道:“你是劉寶的……”

“我是劉寶的生父劉子楓!你殺了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扯斷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機夔挖出來!就算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又有什麽用?失去了唯一的骨肉,從此像孤魂野鬼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飄蕩,你知道那是什麽滋味嗎?”劉子楓越說越平靜,身體的夔化程度卻在緩慢地攀升,從百分之八十逐漸升高到九十、九十五……最後達到了百分之一百!

究竟發生了什麽?華天生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他分明看到,劉子楓的身後漂浮出妖獸天吳的影像,難道說夔核已經控製了他的神誌?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悄悄挪動腳步,倒退著向下山的道路走去。

魯克漸漸冷靜下來,他能夠理解劉子楓的心情,悲傷,絕望,不能自拔。但是劉子楓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值得留戀了,這是世界對我來說毫無價值,那就讓我親手毀滅它吧!西昆市,將成為我兒子的第一個殉葬品!”劉子楓眼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聲音轉低沉,他頭也不回,輕輕把手一揮,一道墨綠色的毒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華天生的胸口,消失在他的身體裏。

華天生聽見自己激烈的心跳,撲通,撲通,有如雷鳴,猛力衝擊著喉嚨,似乎要跳進嘴裏。死亡的恐懼攫住了他的身心,華天生大叫一聲,用顫抖的雙手撕開衣服,他看見自己的胸口有一個針眼大的小黑點,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擴散,先是皮膚潰爛,褪得幹幹淨淨,露出嫩紅色的肌肉,緊接著,肌肉也開始發綠壞死,融成紫黑色的血水,最後是內髒,嘶嘶冒著泡沫,從肋骨的縫隙裏滴落。

不到半分鍾,他爛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就像實驗室裏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被雨水衝刷著,嘩啦散了一地。許勝男從來沒見過這樣恐怖的一幕,緊閉著眼睛尖叫起來。黃文淵的臉色慘白如紙,他一步步倒退,突然膝蓋一軟,跌倒在地。

這就是夔化程度達到百分之一百的結果,劉子楓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妖獸天吳!

“你們這些卑微可憐的人類,不配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劉子楓目露凶光,再次把手一揮,夔核釋放出的固化能量化作毒氣,穿過滂沱大雨,箭一般射向黃文淵和許勝男。魯克反應極快,搶在毒氣擊中他們之前撲了上去,十指延伸,藤蔓一般把他們攔腰卷起,縱身跳下了佛首山。

那棵生存了幾千年的黑鬆樹充當了犧牲品,它被毒氣擊個正著,從樹冠到主幹立刻發黑腐爛,就像電影的快鏡頭一樣,短短幾秒內過完了一生,化作塵埃消散在狂風中。劉子楓望著魯克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喃喃自語道:“遊戲開始了!你能逃到哪裏去,又能逃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