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

剛一進門,他就看見方心蕊穿著一件寬大的格子襯衫,一條發白的牛仔褲,赤著腳正盤腿坐在地板上,四周散亂地放著一些紙筆,牛奶和麵包,顯然她正在作設計。見到他,心蕊意外得目瞪口呆了,定定地看著他,一時之間沒了動作。

陸雲峰也是一樣的目瞪口呆了,他從沒想到她會是這個樣子。他沒有哪一次見到的心蕊不是穿著得體而淑女化的,現在卻是這樣一副自然、清秀如女大學生的模樣,實在是他未曾見過的,但卻給他了另一種純真的美感。這一刻,陸雲峰的心裏居然有了幾分異樣地震蕩。

“怎會是你?不上班了嗎?”她驚訝地問。又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麽,“你等一下我。”

她抱著紙張就上樓了。下來時,已經換了一身羊毛套裙,又恢複了平日的優雅模樣。

“女為悅己者容”這句古語躍進了陸雲峰的腦中,他不禁心中一動。

她問清沒出什麽意外就放心了,先為他調了一杯開胃酒,就穿上圍裙進了廚房。

陸雲峰靠在廚房的門上,看著她又洗,又切,又煮地忙個不停,心裏開始重新看待這個細節了。以前他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那些美食,以為心蕊是喜歡用烹飪來打發時間的,可今日中午意外地回來卻使他意識到了不同,她自己的午飯是那麽的簡單,卻是每日不厭其煩地弄那樣豐富的晚餐,是不是“女為己悅者廚”呢?

這頓午飯同那些晚餐一樣豐盛,陸雲峰因為心中多了份感動,吃來的滋味比平常竟要香濃一些了。

“不知道你要回來,菜準備得少了一點。”心蕊歉然地說。

“不,已經很好了。”他搖搖頭,問:“你平時就吃麵包?”

“減肥嘛!”她笑了。

明顯的是在說謊,她的身材大約是有她母親的遺傳,同樣的姣好,談不上“減肥”二字。

一想到她母親,陸雲峰就記起了自己的任務。

“今天上午有一個女人來找我。”他終於開了口。

她立刻悄悄看了他一眼,盡力平淡地問:“女人?有什麽事嗎?”

陸雲峰別扭地想:“她準是以為我又和什麽女人扯上關係了。”

“她主要是想見你。”他聲辯道。

“見我?為什麽?”

“她說她是你的╠╠╠媽媽。”他小心地看著她。

“不可能!”心蕊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是世界上最意外的消息了!

於是,陸雲峰就把上午的情形詳細地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道:“我覺得不像是什麽假話,她隻說要見一麵,並沒有別的目的。”

心蕊呆呆地聽著,眼睛空空洞洞地看著前方,麵頰和嘴唇漸漸沒有了血色。

“心蕊!你沒事吧?”他擔心了。“沒什麽吧?”

她的唇邊浮起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事。隻不過是多了個媽媽,是好消息吧!”

她說“媽媽”一詞的語氣似痛苦又是嘲笑。

“你不高興就不去見她好了。”他體貼地建議道。

“為什麽不見呢?她是我媽媽呀!”她夢囈般低語:“我也有媽媽了。”

然後,她站起身來夢遊似的“飄”了出去。“放心吧,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她回頭說。

陸雲峰沒有跟出去。他想起了自己十三歲的那個下午,是的,獨自想想反而比別人勸解要好些。有許多事情,是得當事人自己去麵對的,那些難堪如果讓局外人來摻和的話,反而是更加難以去承受了。

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時間沉重地流逝著,方心蕊仍然沒有回來。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陸雲峰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拿著傘準備出去找她,她卻回來了。雨水已濕透了她的全身,衣服和頭發都“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她的臉卻奇異的泛著一片紅。

“快去換換衣服,洗個熱水澡!”他急忙叫道,走過去想扶住她。

“不用了!”她推開了他,搖搖晃晃地獨自上了樓

天很快黑了下來。

她為什麽還不出來?洗澡也不至於這樣久吧?難道……他不敢想下去了。陸雲峰不敢再等下去了,幾步衝上了樓,推開那間他從不踏足的房間門闖了進去。

房間裏沒有開燈,黑沉沉的。但他還是隱約地看見一個人影躺倒在地板上。

是心蕊!她╠╠╠死了嗎?陸雲峰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一摸之下,他方才鬆了口氣。還好,她隻是皮膚燙得襲人,是發高燒昏迷吧,但總算是還活著!

他打開燈,把她放在那張雙人大床上。他開始去脫她那身被雨水浸透了的衣服,一層一層的,當脫到內衣時他不由的猶豫了,這好嗎?但如果濕衣服不換下來,她會病得更重的。這樣一想,他就小心翼翼地把她身上最後一點遮擋解了下來。

她的身體完全就暴露在陸雲峰的麵前了,白晳而細密的肌膚,豐滿而勻稱的……他的手不禁有些顫抖了,全身一陣躁熱起來。

可能是她身上太燙了吧!他對自己解釋道。

在替她穿幹淨睡衣時,他注意到她的右肩上果然有一顆小小紅痣。那童梅真是她的媽媽了,心蕊心裏必定也是清楚這點,她才會因為有這樣一個母親痛苦了。

他憐愛地看著呼吸微弱的心蕊,油然生起了同病相憐之感。

陸雲峰想送她去醫院,可外麵風大雨大的,自己的手還沒有完全好,是不大敢開車的,心蕊再淋一下就麻煩了;二則他覺得她病得也不是很嚴重,自己可以護理得了的。翻箱倒櫃的,陸雲峰找到了那個醫藥箱。他取出溫度計給她量體溫,又把幾片阿斯匹林碾碎,慢慢用水一勺一勺地喂進她嘴裏,然後靜觀效果。

半小時以後,心蕊的體溫又上升了一點。她昏迷不醒,渾身滾燙,並伴有昏亂的囈語:“爸爸,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小蕊啊……”她的聲音淒楚而慘傷,使陸雲峰情不自己地攬住了她,拍撫著她的手背,撫摸她的頭發,嘴裏喃喃地安慰著她。漸漸地,她安靜下來,沉沉地睡了過去。但她的雙手還是緊緊地握住他,不肯有一絲放鬆,象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到了下半夜,心蕊又變得不安了起來。頭在枕上不停地轉動著,痛苦地哀求似的低叫:“鄭叔叔,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啊!玲姨你總算回來了,鄭叔叔他想……不要打我,我沒有勾引他……我沒有!”

心蕊雖然說得是斷斷續續的,但陸雲峰還是聽懂了事情的原委。

那個鄭叔叔是玲姨現在的丈夫,他一定是某天對心蕊有非禮行為,幸好被玲姨阻止了,但同時又遷怒於心蕊,似乎不僅辱罵了她,甚至動了她!這些事陸雲峰從沒聽過心蕊提過半個字,有時談到玲姨他們,她也總是念及他們的種種好處,並常常地買上一大堆的營養品去探望他們。想來,若不是她在昏迷的狀態中,她還是不會揭露什麽的。雖然陸雲峰是通過“婚前調查”知道那個玲姨待她並不是很好,卻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般的“好處”!可能還有許多類似的事情,隻是她不說罷了。

看著她纖弱不堪的樣子,陸雲峰真不敢去想像這些年她是如何承受那麽多的屈辱,而又始終默默包容著。這是如何的堅韌與善良啊!

這一刻,陸雲峰對眼前這個女人又是愛憐又是折服。她確實是個不一般的女人!

心蕊仍陷入在囈語和惡夢中,昏亂地呻吟著,無助地摸索著……他忍不住心疼地把她抱在懷裏,輕輕地吻著她的麵龐,吻著她的額頭,希望能讓她安穩下來。果然,心蕊在他的這種愛撫下安靜了許多,不再那麽輾轉不停了。陸雲峰這才輕輕抽出自己的手,拿了幾條毛巾用冰水浸濕了替她擦去了額上的汗水,又用毛巾浸了酒精從頭到腳地給她冷敷著。幾次下來,她的皮膚不再那麽燙手了,呼吸也不那麽急促了,她是不是好了一點?他沒有什麽照顧病人的經驗也就不太肯定,隻有在心中決定:“明天早晨就送她去醫院,我一定不會讓她有事的!”

是的,陸雲峰是不會讓心蕊有什麽事的。她是這樣一個令人憐愛,也值得人去憐愛的好女孩啊!

夜已深,陸雲峰實在是疲憊極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照料病人,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辛苦。那心蕊這麽長久地為他做著一切,豈不是更加的勞累呢?這樣一想,陸雲峰就對眼前這個小女子充滿了感激之情。原本想去休息的念頭今年蕩然無存了,他決心要守著她。

陸雲峰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床邊,執著心蕊的手,看著她的那張秀氣而憔悴的臉,就像是在欣賞著一幅意味雋永的畫。看著、看著,他不知不覺地就合上了雙眼,睡了過去。

當陸雲峰醒來時,已經是天色大亮了。他發現自己已完全躺倒在床上,頭下墊著個軟軟的枕頭,身上也蓋著一床毛毯。

“你醒了?”心蕊柔柔地問。

她坐在椅子上,依然蒼白,但氣色已經好了很多。

“你好了!你會有事了嗎?”他如釋重負。

“好多了,謝謝你的照顧。”她的聲音充滿了某種特殊的喜悅。“謝謝!”

在心蕊那柔情似水的凝視下,陸雲峰竟有些羞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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