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峰的家人

一周以後,陸雲峰的家人回澳。

陸家早就已經是澳大利亞的老華僑了,世居幾代,起步得較早,因些遠較那些一般的華僑富有。雖說不是華僑中的首富,但頗具世家氣派,自是不能與暴發戶之流相提並論。尤其是陸夫人丁修儀,本身亦是出自名門大家,向來就頤指氣使地慣了,對一切要求自然是苛刻些,大凡的飲食起居都要幾近完美方可,更別說是挑選陸家唯一的兒媳婦,那無疑是與王子選妃差不多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她對眼前這個兒媳婦是無論如何也不滿意的,在她看來方心蕊不僅是沒有淑女風範,也談不上有多漂亮,哪裏有資格做陸家這樣家庭的媳婦?另外,這種不滿還源自於一種自尊心的受損,這幾年來她不知給雲峰介紹了多少女孩,哪一個不是才貌雙全,背景優越的?可雲峰就連正眼都不去瞧一瞧,拖到三十多歲了,實在拗不過他父親的連病帶氣地脅迫,總算肯結婚了,卻偏偏娶了她最瞧不上的大陸女子,這不是明擺著和她作對嗎?

可是,這兒大就不由娘了。結婚這麽大的事情,雲峰事前連個商量都沒有,僅僅是在婚禮前三天才打了個電話來,簡單地說了一句:“我三天後結婚,你們飛過來吧。”了事。新娘叫什麽名字、有多少歲、是哪裏的人……這些情況她這個作母親的居然是一概不知道!直到她到了這邊,見到了這個方心蕊才把她具體的情形弄清楚了一些。對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丁修儀實在是有諸多的不滿,可她剛開口說了一點不同的意見,兒子就頭一扭,給她擺出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來,噎得她再也說不下去了,隻好無可奈何地任由著他。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是在雲峰十三、四歲的樣子吧,她這兒子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性情大變了,本來活躍又開朗的一個男孩子的,突然就變得十分的陰鬱沉悶起來,對任何人都是不理不睬的樣子。尤其是對她,不僅是不大肯叫她“媽媽”了,連離得近一點他都不願意似的,任她如何詢話、關心……他都是報以沉默不語。不過剛滿了十八歲,雲峰就迫不及待地鬧著非要去紐約不可,分明一副要躲得遠遠才甘心的樣子。學成了也不肯回澳洲來,而是單槍匹馬地跑到中國大陸去了。對於這些,丈夫想當然地認為這不過是青春期的躁動、是年輕人自然的變化、是一個男人應有的成熟……可丁修儀卻因為了那個隱秘的緣故本能地感到這很不正常,她潛意識地不自在起來,漸漸地,就有些懼怕與兒子冰冷刺人的目光相對了,到後來,他們之間竟然連一句長一點的話都很難說得上了。在別人看來,他們是一對令人歎羨的母子,其實丁修儀是深深明白的,他們的關係早已經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丁修儀對此是非常苦惱的,她是愛雲峰的,他可是她唯一的兒子啊!但她又能怎麽辦呢?隻有盡量地去維持他們這種關係,盡量地做到讓它看上去還和美了。

她一看見兒子和那個方心蕊並排地站在自己麵前,心裏隱隱地就有了幾分妒意。

“心蕊呀,你穿這一套衣服哪裏象新娘子?”丁修儀挑剔地打量著心蕊,用教訓的口吻說:“雲峰是開服飾公司的,你可穿得有品味一點,別給他丟臉。”

心蕊低頭看著身上白色的套裝,沒有出聲,心裏唯有苦笑。這樣的打扮是不夠喜慶的,可這能怪她嗎?新娘子?!她算什麽新娘子?結婚一周了,她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雲峰雖然是天天準點就回家,從不在外留宿,可他從不走進她的臥室一步,總是留在書房裏過夜。平日裏對她說話也是絕不會超過十句的,而且是典型的點到即止式。算起來倒是自己的話要多一些了,總是在主動地問這問那的,簡直就顯得像是那種北方人說的話癆了!可是,那些都不過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對話了,他們,其實是什麽也沒說。

他們這哪裏像是尚在蜜月的夫妻啊?就連友好一點的鄰居關係都算不上。

心蕊迷惘了。無論是她從小說、電影上看到的,還是在現實生活見過的,新婚燕爾都不應該是他們這樣一種情形啊!雲峰為什麽要這麽冷落她呢?沒有哪一天心蕊不在苦苦地探尋著這個答案,是自己沒有吸引力?還是他並不愛她?可這原因又似乎說不通,若是這樣他是大可不必和自己結婚的,她可從來就沒有要求過、逼迫過他什麽,而他們之間也並沒有非要結婚的理由,他完全是自由的呀。她也想過要直截了當地去問雲峰,可“你怎麽不肯和妻子同房”這種話她一個女孩子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的,雲峰又是一點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的,自己總不能生拉活拽地逼他聽她講話吧!結果,她什麽也沒有弄清楚,隻有小心地守侯在他的身邊,靜靜地等待著了。

另外,心蕊也不太明白的是,雲峰除了對他的父親是恭敬有加以外,對他的母親和姐姐們不知道為什麽卻是異常的冷淡,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厭憎。她每一次看見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有這樣的感覺,他對自己雖然也很冷淡,但那神情還是比較平和的,可他和她們在一起呢,卻是連那眼神都是陰冷得刺骨的,對她們的問話更是十不答九的,有時候就幹脆就是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很明顯,雲峰與她們的關係不是一般的不好。

在機場送別時又是這樣一種情形。心蕊又發現雲峰有意不理睬他媽媽,隻顧著和父親交談去了。有幾次,丁修儀尷尬得不行,連心蕊都有些代她難過了,可雲峰還是無動於衷得近乎是麻木。雲峰的態度怎麽會這樣無禮呢?心蕊不能理解,如果自己有媽媽,那該多好啊!

大概是因為雲峰的冷漠,丁修儀所有的“囑咐”就隻能針對了方心蕊,並且夾帶著幾許遷怒的味道,口氣已經到了訓斥的程度了。而雲峰那三個自命不凡的姐姐對這個弟婦也少不了一通勸導的,在她們看來她太過土氣了,不指正一番是不行的。這其中又以雲峰的二姐陸雲羽尤為不客氣,心蕊的方方麵麵她都說到了,那架勢簡直就是恨不得把這個“鄉巴佬”弟媳婦徹底地改頭換麵一番才行。

“你要定期地去美容院!”她皺著眉頭。“必須去高級的那種,別一股子小家子的德行,讓人看我們陸家的笑話。”

“還有,有時間就找些教導禮儀的書籍。”丁修儀接著說:“你現在這副樣子讓雲峰怎麽帶得出去?”

心蕊還來不及回答,站在一邊一直沒有做聲的雲峰卻突然粗聲地說了一句:“你們還有完沒完了!”

心蕊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這是雲峰在說話嗎?這是自他們認識以來雲峰第一次肯維護她。而且,這還是在針對他自己的母親!雲峰突如其來的好意真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很有點受寵若驚的味道了。

但別的人卻沒有她這麽高興了。特別是丁修儀,她顯然完全沒有想到兒子會嘣出這樣一句搶白,當著眾人的麵,她很有點下不了台來,臉色忽紅忽白的,但並沒有說什麽,隻是盡量地用沉默來維持著好風度。

“媽,我知道了。”心蕊忙輕聲說道。“您的話我會記好的。”

有些僵硬的氣氛這才被打破了,丁修儀順勢點了點頭,神色自如了些。

“哎呀!”陸雲羽撇了撇嘴,“沒想到我們家的石頭也會憐香惜玉了。”

陸雲峰的父親笑咪咪地接口道:“畢竟是有家庭的人啦!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啊!”

除了陸雲峰還沉著臉外,大家都笑了起來。又談論起其他的話題了,但不過也是些關於離別的慣常的寒暄罷了。

心蕊對他們的話始終是唯唯諾諾地聽著,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她是不怎麽喜歡,但也不覺得受了多大的屈辱,這些話比起玲姨的“教育”本已經是很客氣的了。況且,他們可是雲峰的親人啊,心蕊從心裏把她們也當作自己的家人了。一家人,還有什麽不能忍受的呢?對雲峰的父親陸謙,心蕊是勿須去忍的,而是打心眼兒裏是十分的尊敬。他人如其名,待人很是謙謙有禮,一副慈祥的長者模樣,不似他夫人和女兒們那麽給人壓力。而且,心蕊看得出,他對自己是真心喜歡和滿意的,這對她無疑是一種安慰和了。

終於,飛機起飛了。心蕊也長長地籲了口氣,與如此高貴的婆母相處也真不是一件易事。

“對不起,她們就是那樣的人。”雲峰的眼睛裏有一種真正的歉意。

心蕊搖了搖頭,突然覺得他好奇怪,他對待她不是更莫名其妙嗎?至今沒有一句解釋,卻為了今天他家人的一點失禮而道歉。

沉默了一會兒,心蕊咬了咬牙,有了一些勇氣。她決定今天得抓住機會和他談談,“為什麽冷落新婚妻子”的話雖不便直接問出口,可她必須直麵此事,不論他是對她失望,還是另有苦衷,她總得問個明白才好,不清不楚的下去算什麽?

“今天你可不可以不去上班?我們——”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打斷了,“不行,公司的事很多的。”

“但是……”心蕊不知怎麽接下去了,她從小就不大會拂逆別人的意思,何況他的理由很光明正大。

他很專注地開著車不再說話,深沉的樣子很吸引人。心蕊坐在他旁邊,悄悄地注視著他,聞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龍水的香味,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心底深處對他那種強烈的依戀之情。這令她有些痛苦,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啊!

到了市區,陸雲峰減慢了車速。“你回去嗎?”

“不用了,我還不想回家。”

“我可沒時間送你。”陸雲峰不耐煩地說。

“不用麻煩你了。”心蕊客氣地,“我就去玲姨那裏坐坐。”

“去她那裏?”陸雲峰有了點驚訝。“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