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富貴閑病

幸好蘭兒也沒深究,接著說道。“早兩個月前我就給上麵管事的嬤嬤報了名字,也遞上進宮時簽發的文書,昨兒個她們派人來通知我已經核對好,可以隨這次的機會跟家人回去了。再過三天就是我離宮的日子,往後這一年小公主就又要你一個人多多費心了,你照顧了小公主這麽多年,到你離宮時隻怕更是舍不得。”自己隻是照顧了小公主兩年左右,她卻是自小公主出生便親近的貼身宮女,小公主的不舍自不在話下,隻怕還會難過上一陣子。

剛剛還在為有機會出宮雀躍不已,聽她一提當即想起那像小白兔一般依賴自己的小公主,一年之後的生離肯定是一番哭斷肝腸。這一想,心情便不由黯淡下來。這幾天的相處,她已經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小妹妹一樣,想到不久之後就要離她而去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見她一張臉都垮下來,自知說多了的蘭兒隻得勸慰。“好了,這件事不是我們想不想就可以決定留與走的,況且現在離那時還有一整年的功夫,指不定會有什麽好事發生,你也不用太過憂心。”

錢小米知道她是好心安慰自己,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庸人自擾反倒添了她的離愁,勉強擠出幾分笑意。“那也是,現在想這些還嫌早了點,這不還有一年的時間到時再想好了。”說到著又想到“自己”現如今應該是有家人的,再過幾天也該會有人來看望“自己”,又時覺得好奇又是有些不安。

自己附身的這個“小米”家裏還有父母兄弟麽?“這麽說再過兩天就是宮人家裏來人的日子,這幾天一直顧著睡倒是差點給忘了,隻是不知道今年會是誰來見我。”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家裏還有什麽人,若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到時定會讓人覺得奇怪,想蘭兒與她共事多時總該知道一些才對,便像隨口說來的問道。

“還能有誰,每年不都是你從小相依為命的大哥千裏迢迢來看你,不過上次相見後聽你說你大哥就快要娶媳婦了,興許這次還會帶上你嫂子也說不定。長嫂如母,以後你便多了個親人,說不定都當了姑姑了。”蘭兒自然不會沒想她竟連這些事都給“忘了”,不知不覺的就將以前聽“她”說與自己的事情侃侃道來,字字句句落進錢小米心裏。

原來“自己”還有個哥哥,還比自己以前無親無故的“前生”要好些,總還有個親人。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可以依靠,令錢小米感到不那麽孤單。又想到自己說不準真的已經當了姑姑,這種從沒有過的身份轉變也讓她覺得很新奇有趣。會是活潑可愛的小侄子,還是粉粉嫩嫩的小侄女呢?越想越好像真有這麽回事似的。

“上一年娶算算日子倒很有可能,就是還沒生出來合該也差不多,那我這當姑姑的可要給小家夥準備點賀生禮物才是。好姐姐,你說該送些什麽好?”對新生命的期待蓋過了剛才的離愁別緒,錢小米急不可待的想著手給素未謀麵甚至可能還未來到人世的小可愛弄件禮物,征求蘭兒的意見。

若按她以前那個世界的風俗給新生兒的禮物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是送小小的銀鐲子,戴在小家夥的小手小腳上動一動便會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聲;有的則是送豆芽似的小金戒指,戴著同樣豆芽似的嬰孩小指上可愛得讓人牙癢癢;還有就是祈福玉牌、寓意沾染百家煙火庇佑的百納衣之類的,林林種種端的看各處風俗。

“真是的,瞧你這猴急樣,我也不過隨口說說就好像一定這個‘姑姑’已經當了似的。”蘭兒取笑她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卻又和她細細說道。“不過若真是要送,最好的當然是長命鎖,精精巧巧的做了掛在小孩兒的脖子上,再在後麵刻上他的生辰八字,可保佑他健健康康快高長大。”

“姐姐說得沒錯,還是長命鎖最合適,可是在這宮裏想弄到這個東西也不容易。”差點忘了還有這個最合適的賀生禮物,可是上那去弄來又成了個問題。在這深宮裏不同外麵吃穿用度都有專門的部門司職負責供應,吃喝有禦膳房,穿戴有內務府,生活所需樣樣具備又不能隨便出去,反倒是有錢也沒有多大花費的地方,卻那買得到小孩子用的長命鎖。

“本來你真想要。托尚膳房裏頭經常出宮辦事地采辦幫忙就可以了。但現在離相會就兩天時間。隻怕是趕不上了。”蘭兒顯得有些惋惜。在這後宮之內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沒有皇上地允許都是不得離開半步。所以有些時候想在外麵買點小東西或零嘴點心便得借助能時常進出宮門地人之手。而尚膳房裏地采辦雜役就是最常幫忙宮女們跑腿賺點小錢地人物。

“這樣------真是可惜了。若早點想到就好了。”在這宮裏就是麻煩。連想買個小東西都要費一番周折。錢小米剛才對離宮地傷感更加蕩然無存恨不得能早日出宮從此天空海闊。想去哪就去哪。隻要兜裏有錢想買什麽買什麽。可比在這兒強多了。

“這個也急不來。再想想其它辦法吧。”

兩人說著說著已經回到了明月軒。剛好張輔良太醫過來給小公主請脈。以確定昨天夜裏地病情穩住了。

張輔良人長得斯斯文文舉止。說話也是溫文有禮。乍一看更像個好文弄墨地詩人畫家。他還很年輕世家出身進太醫院也不過兩三年。興許是本性如此又或是入世尚淺。還沒有沾染上一般宮裏人跟紅頂白地惡習。不但一直對並不得寵地小公主盡心盡力。對她們這些宮女下人態度也很客氣有禮。所以錢小米對他印象很不錯。

客套了幾句。便請他入內給小公主複診。蘭兒幫著撩起擋風地門簾向裏麵通報一聲。早已熟門熟路地張輔良就進去給裏麵地小公主請脈。

“有勞。”張輔良說道便弓身進去了,二人也跟著一並進內。

明月小公主一向體弱多病,昨天受了些風寒雖然已經穩住病情,但整個人還是怏怏的病著,身子不太爽利的躺在床上靜養。

宮中下人宮女的配給都是遵照個位主子的品級,因為小公主的生母及養母都屬妃嬪品級,所以小公主未嫁之前配給宮女六人(注一),除去錢小米之外還有四個小宮女是當初入韻淑宮時另調派過來的,平日裏也多是做些打下手的功夫,這時便留了兩個在房裏聽差。

“公主,你今兒個可覺得好點了?還有哪兒覺得不太舒服?”見躺在床上的小公主淺聲咳嗽不停,張輔良一邊幫她診脈,例行問道。

“沒什麽,就是身子乏得很,覺得有些氣悶。”在厚厚的被子覆蓋下,蒼白無力的小公主想了想,這才有氣無力的回答。

小公主的脈案一直是張輔良跟進,所以對小公主的情況再清楚不過,聽了會兒脈心裏有了計較這便馬上提筆開方,然後便是些慣常交代注意“保暖、靜養”之類的囑咐。其實小公主的身體大家都很心裏有數,就是體弱底子薄一直都是大病少有小病不斷,這次便是“偶感風寒”所致,所以那方子和錢小米之前用的都是大同小異。不過因為小公主身份不同,用的藥材自然也是名貴一些。

太醫院士是專門皇帝後妃及龍子鳳女們所設的醫療機構,宮裏規矩但凡禦醫在宮中為貴人們請了脈開方用藥,傳診宮眷的名位和應診醫官的姓名,都須按規定登記簿冊,以備查考。所以張輔良開好方子命隨身跟著的小太監將方子先送回太醫院作記錄,然後不忘提點錢小米等人平時在照顧小公主時要多多注意的地方。

“明月公主這是體虛之狀,先吃一副藥將身上的發熱退下去,待身子好了些我再為她開些溫和的補藥,將這幾天虧損的精血補回一些。公主氣血不足乃胎內帶來的病症,得十分小心照料慢慢調理將急不得,平日裏若天氣好也可多到花園裏走動走動,這樣對公主的身體也有好處。”他說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小公主並沒有什麽要緊的病就是氣血太弱。

他在太醫院裏資曆還淺,當然還不能為皇帝太後太子他們看診,多是為後妃金枝請脈。時間久了也知道這些貴人們平日裏錦衣玉食高床暖枕,多得不過是富貴閑病。小公主生來就氣血不足,但一直調養多年仍沒有多大起色,心知亦與宮裏女眷太過養尊處優有關。但他總不能讓小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也如同民間的尋常百姓丫頭那樣肆意瞎跑。隻委婉的暗示錢小米她們待小公主身體許可的情況下,該多讓小公主多活動活動筋骨。

其實這個倒和錢小米猜想的差不多,像小公主這樣的身份從小被嚴格要求儀態端莊,連走路說話都不可太快太大失了皇家的體麵。在這樣的重重陳規約束下,小公主又怎能得到應有的鍛煉,一味的靠珍貴的藥物進補而沒有運動,結果自然是陷進了越養越虛、越虛越養的惡性循環之中。

“張太醫的囑咐小米曉得了,自當記在心上,以後多讓小公主四處走動走動。”錢小米心裏也很為小公主的身體擔憂,心想以後真的要多找機會讓她多出去走走,別成天悶在房裏沒病也悶出病來。

“如此甚好,既然沒有別的事,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太醫院雖然專為皇家所設,但有資格為太醫的大概也不過十至十五人(注二),要應付宮裏的各色主子們也並不顯得閑暇。而且宮裏規定了太醫們每隔幾天就得為各位主子請脈,所以他們每日裏都得在各個宮裏走動,這給小公主請脈開了方,便要往別宮去了。

送了張輔良出院子,蘭兒喚了一個小宮女去太醫院,等醫士將小公主的方子記錄好便取藥回來煎服,如此各司其事倒也利落得當。

忙了一夜也累了,這便安排的當值宮女小心照料,錢小米等都各自去休息。回到位於小公主寢室隔壁的房間,錢小米躺在床上也合不上眼,滿腦子就是兩天之後和“自己”哥哥見麵的事情。心想雖然他這個哥哥每年就是和“自己”見那麽一麵,可終是相依為命的嫡親妹子,若是讓他看出什麽苗頭來那不是麻煩了。他會不會發現自己這個“小米”和之前的有所出入,進而起疑心呢?

注一,分別是皇太後配給十二名宮女、皇後十名、貴妃八名、嬪妃六名、貴人四名、常在三名、答應兩名(參考清代製度)

注二,太醫院製度大體如下:院使一人,是該院行政及醫療事務的主管官員,左、右院判各一人,是該院的副主管官員,禦醫十至十五人,吏目十至三十人,醫士二十至四十人,食糧醫生(或稱糧生,主要擔任繕寫等工作)、切造醫生(負責藥物的炮,炙調製)各二、三十人。(參考清代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