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呼蘭巴托河畔的曙光

奴隸在戰爭期間管得還是相對寬鬆的,沒有巡邏兵、防衛兵虎視眈眈,也沒有監工跟在屁股後頭罵娘。沒有戰鬥的時候,他們就在軍營裏備戰。但死裏逃生的人們誰也沒有心思說笑,戰爭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卡著他們的脖子。

一百人標準的營房擠著七組幸存的一百三十三人,重傷員占了大多數床位,多出來的人就坐在地上。大家都悶聲不吭,想著自己的心事,有的還在為死去的好兄弟難過,隻有19777酒不離手,一個人靠在窗沿上,眺望著遠方。

“我說77,你怎麽這麽沒心沒肺啊,就知道喝酒,喝死你!”197151被酒味熏得上火,一把打掉他的酒瓶。

“怎麽著,我喝酒礙你什麽事,是不是剛才沒打過癮?”

“怕你啊!”兩人開始動手,現在的眾人都是火藥桶子,一點就著,滿腔怒火正無處消呢。

天明連忙過去阻止,1970死了,新的命令到來之前,他就是七組組長:“都別打了!大家是兄弟,戰場上沒讓敵人打死,想死在自己人手上嗎?”

兩人一聽,都坐了回去。他們也不是真想打,就是渾身不舒坦,心裏憋著一股勁。

“我說哥哥們,能不能別這樣?我們都還活著呢,怎麽比沒氣的還安靜?要是死去的兄弟看見,可得笑話我們了。”天亮人小鬼大,在組裏人緣最好。

“1972,就你話多,又有什麽鬼主意啊?”1978笑著問。

“咱們聊聊吧,說什麽都行。要不就說自己怎麽成的奴隸。”他努力把大家從戰爭回憶中拉出來,卻進入了另一個痛苦的回憶。他意識到了,忙改口,“不,我是說聊聊你最開心的事。”

“誰有心情說開心的事,老子都五年不知道什麽叫開心了,就說前邊那個。”粗獷的19790最先響應,“我先說吧。我原先是個木匠,祖傳的手藝,連鎮長都找我打箱子。可費裏*亞多那個畜牲看上我妹妹,妹妹不答應,他就推薦我給一個貴族幹活,在我活上動手腳。結果我的床把貴族夫人給紮了,我就成了奴隸,出來五年多了,不知道妹妹現在怎麽樣。”

“你哪有我慘?我是被我妻子給賣了的,那婆娘偷人,給我戴綠帽子,我一怒之下把那男的打了。誰知道打的是個子爵的兒子,二話沒說把我判為奴隸。你說我打奸夫,哪錯了,不就因為他是貴族嘛!我要是貴族,他敢把我怎麽樣?你呢?”

“我是偷東西被抓才進來的,我兩個兄弟是為了我才來的。沒你們那麽大委屈。”天亮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有失手的時候啊,還敢吹鬼手神偷?把錢夾子還我!”

“那可沒門。”

天亮和19710的鬥嘴惹來一陣哄笑,大家的心情果然好多了。都說傾訴可以使痛苦減半,一份痛苦由一百三十三個人來分擔,就輕多了。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把自己內心深處最不願觸及的東西翻出來。

“1978,你是為了什麽,一個魔法師變成奴隸,不是把上司的女人搶了吧,哈哈。”

阿裏連忙豎起耳朵。聊到這個份上,1978也不拒絕了,他的神色暗淡下來:“我是貴族,可是有什麽用呢?我是家裏最沒出息的人,魔法天賦低地可憐,他們都不喜歡我。我17歲就從家裏出來了,再沒有回去過,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我在這,否則早把我殺了,保全他們的麵子。後來我愛上了一個女人,她很美,很聰明,她說要嫁給天下最有學問的人,我就去帝國魔武學院的圖書館待了整整三年,把裏麵的書看了個遍。可是當我去像她求婚時,她已經嫁人了。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這裏,那天一隊士兵逮捕我,說我犯了罪,被貶為奴隸,我想反正在哪都一樣,就跟著來了。”

“一定是那個女人!”天亮發表看法,卻被1978瞪了一眼。1978一定很愛那個女人,否則不會現在還維護她。他不是猜不到誰害了他,隻是不願去想,不敢想。

話題繼續著,大家的原因都大同小異,不是得罪了貴族,就是犯了法,還有的是奴隸的兒子,沒過過一天不是奴隸的日子。

“你們都來得冤,我不冤,我是主動來的。”輪到19749時,他語出驚人。他是組裏最神秘的人,平時基本不理人,也不見有什麽武器,可他今天絲毫無傷,衣服也像長了眼睛似的,沒沾上一塊血漬,“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們,對不住了,兄弟。”

誰還沒點秘密,他又如此坦誠,大家都能理解。和19749一樣不願說實話的還有19777:“我出事時喝多了,一覺醒來成了奴隸,別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哎,1973,你又在寫什麽?在石料場上就看你瞎抄抄。”19710好奇地湊過去看,可惜大字不識一個。

“我想把你們說的記下來,以後無論誰活著,都可以為死去的人完成心願。昨天1979說最惦記他女兒,可他已經死了。”阿裏記地很仔細。

“你還真想著回去啊,別傻了。”

“能不能回去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我們有這麽多兄弟,總有人能活下去的。你就不想嗎?”

“沒錯。記比不記強,1973,你寫上197166家住白山鎮,家有二老,有人路過就送點錢去,兒子沒法給他們養老送終了。”

每個人心裏都有放不下的事,紛紛圍著阿裏提各種古怪的要求,什麽給兒子帶句話,去看看家裏的羊。事情很小,可是傾注了他們發自內心的情感。雖然明知道實現的可能性等於零,還是興致勃勃。畢竟這是一個念想,給人希望。

阿裏整整記了大半個本子,把名字、地址、要求登記清楚。又在外麵包上水係守護魔法,不怕火不怕潮,藏在床底下,說好活著的人要把它實現。他給自己留的話是到帝都去告訴一個叫玫的女孩,阿裏不是故意失約的。1978原來不想寫,後來隻說了一個名字:“妮可是所有人中唯一沒有留遺言的,他有過猶豫,最終沒有開口。

有人說,英雄王之所以成為英雄王,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遠,無論什麽時候都充滿信心和希望。他雖身為奴隸,卻沒有被奴隸的思想侵蝕。

“其實,我們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誰也不比誰多一條命,憑什麽我們就要當奴隸呢,憑什麽貴族一句話就能讓我們搭上一輩子?”終於有人提出了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是啊,給父母盡孝、給妻子兒女帶話這麽普通的小事,怎麽就成了他們的夢想。

“這是命,誰讓我們不是貴族呢!”

“下輩子投胎看著點,就是去貴族家當狗,也別當奴隸。”

好不容易才活躍起來的氣氛又沉默了,為自己悲哀,為千千萬萬的奴隸悲哀。不是沒有人想過逃跑,也真有人成功過,但後果卻使所有人無法承擔。帝國規定:奴隸中一人逃脫,全組剿滅;一組逃脫,全團剿滅。以此類推。

“老師,你說天下的法律都是皇帝製定的,那是不是隻要皇帝下令,就可以放了所有奴隸?沒有人告訴他奴隸的命運嗎?”阿裏問1978。

“就是真有善良的皇帝,他也做不到,奴隸是神定下的。這種製度不改變,奴隸永遠都沒有翻身之日。”

“神也不能欺負人啊,要是真有那麽一天,大家都可以回去,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再也不用死人了。”

“對!自己的命自己做主,我可不想死,還沒娶媳婦呢。”年輕人的心都活了,眼睛裏有亮晶晶的光芒。

19777歎著氣說:“年輕真好,什麽都敢想,什麽都敢做。我要是年輕三十歲,拚著命也要和你們闖一闖。”

接下來的談話中,好多人都說著自己的想法,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他們根本不能改變什麽,也不想踩著兄弟們的屍體逃出去,明天的戰爭依然會有很多人倒下。但他們還是說地很認真、很嚴肅,似乎說著說著一切都能成真。

今天參與談話的人中,有好幾個都成了後來自由帝國的核心人物,轟轟烈烈的奴隸解放思潮就源於此。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鑒於這次談話的曆史意義,後世稱它為“呼蘭巴托河畔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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