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惡作劇強人嚐糞汁 探消息女尼赴行轅
話說濟公同雷鳴、陳亮在張大人宅中,與張公子文炳對坐,遞上張大人家書,張公子拆閱。忽見門簾一動,進來一人,濟公一瞧,正是劉香妙,忙嚷道“快救人呀!”原來劉香妙等三人,自從在江邊被濟公用這眼法遮住眼光,掉下坑去,遊了半天,吃了多口糞穢。好容易才有個樵柴的走過,一叫救命,那樵柴的聽著聲音,尋到土坑邊,隻見有三人在內遊泳,他動了惻隱之心,就要救他們起來。無奈臭味難聞,下不去手,想了久久,方才想出個法子,跑到山邊,尋了根草繩,走到坑邊,說道“那個先起來,就拿住繩頭,待吾拖你們起來。”劉香妙雖然跌落土坑,還倒有好心思,自忖道師兄他好好兒在山上修行,被吾花言巧語騙他出來,致受這臭苦,現在理應讓他先上去。主意想定,在坑中一麵對王承恩道“師兄,這一回吾實在對你不起,你先上去罷。”王承恩道“師弟好說,這是吾命該如此,不幹你事。吾橫豎已經浸在糞穢裏了,先上去也是臭,後上去也是臭,你先上去罷。”劉香妙道“豈有此理!你是客人,吾是主人,凡事總是先賓後主的,吾那好僭越先上去?”王承恩道“不是這樣講的。吾是師兄,你是師弟,你的本領到底不如吾。吾在此多吃些兒苦還不要緊,你若再過一時,就要不濟事了。”劉香妙道“不妨,吾在這裏倒也適意,就是再過一天,也不要緊。”二人在坑中你推吾讓,大家不肯先起來,讓了半天,還沒分出先後來。
此時蘇蓮芳在坑中已是累得漸漸力乏不住,要沉下去了,見他二人還在那裏推讓,就發急嚷道“你二人掉在這個屎坑裏,還要這般客氣,吾是已經累不過了。”劉香妙一想不差,吾們到底是男子,還挨得過些苦,他是個女人家,力小氣虛,吃不過這個苦的,還是讓他先上去罷!一回頭,就對蘇蓮芳道“你好好的住在庵中,因見了吾提起這事,就一同尋這和尚報仇,致掉入這裏來,吾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你先上去罷。”蘇蓮芳一想他說得如此客氣,吾倒不好先上去了。就說道“吾同你是夫婦,夫者天也,婦者地也。人家說起來,總說天地,天字總在前,地字總在後麵,沒有先地後天的。論理,應該你先上去。”劉香妙道“吾同你雖是夫婦,現在還沒有作親,還是賓主哩。你是賓吾是主,你先上去的順理。”二人又彼此推讓起來。那上麵的樵柴夫把繩頭丟下去,等他三人上來,等了半天,一味的你推我我推你,大家不上來,他一想吾家中八十餘歲的老娘,餓著肚子等在家裏,候吾砍了柴賣了,侎米回去燒飯吃的,那裏耽擱得起時候!他們既然都不肯起來,吾也不是一定要救他的。就把繩甩在地上,一聲也不響去了。蘇蓮芳正好起來,見樵夫早已去遠,心中著急道這人如若不救吾,直要等個人來,不知又要到什麽時候了?就嚷道“樵夫哥哥慢走呀!送佛送到西天,造塔造到塔頂,你既救我們,怎麽就此走了?”那個樵夫不回頭,一徑去了。
劉香妙埋怨蘇蓮芳道“吾叫你先上去,你一定不肯,現在他一走,害得都不得上去。”蘇蓮芳道“大約吾們三人與這個屎坑有緣,掉了下去,還應該多浸幾個時辰哩!”王承恩道“閑話少說,這樵夫既不肯救我們,吾們隻好昂著頭望著,待有人來,吾們大家喊救命罷。”二人聽他說話倒也有理,果然大家不言不語,隻管昂起頭、睜著眼向外望著。江邊原是荒野之地,平時除渡江的人經過之外,人跡罕到的。三人望鍛多時,遠遠見有個人走來。王承恩道“隱隱有個人來了,吾們快些兒喊罷,如若錯過了這個機會,又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有人來哩。”劉香妙、蘇蓮芳二人聞言,就不等他說完,極力喊道“救人呀!救人!”王承恩也跟著他們狠命叫喊。隻見來的人漸走漸近,蘇蓮芳眼光遠,仔細一瞧,說聲“嗬喲,二位不要喊了,來的不是人呢!”劉香妙道“不是人倒是什麽?”蘇蓮芳道“他如果是人,怎麽臉上出毛,渾身赤條條的,一絲不掛呢?”劉香妙聞言,又把頭兒伸高,一細認,道“差了差了,來者果然不是人,是個熊,快快不要叫喊了。這件東西最利害無比,如若被他聞聲尋至,吾們三人性命就要不保了。”於是三人隻低著頭,鴉雀無聲。歇了一刻,見那人熊身高五六尺,豬頭人麵,目光如電,遍體黑毛,光滑異常,行走如人,搖搖擺擺的走過坑邊。三人見了,都嚇的魂不附體,恐怕他知道坑中有人,就撲下來吸取,逃也沒逃處,所以三人連氣都不敢呼吸。後見這東西走得遠了,方敢輕輕說話。
蘇蓮芳道“天色要晚下來了,如若到夜沒人走過,還有什麽人夤夜跑來救吾們?看來吾們三人要死在這裏了。”劉香妙切齒咬牙道“吾如若這一回死在坑中,吾的靈魂兒必要化了厲鬼,與這和尚索命的。”王承恩笑道“一個人死了,魂靈兒忙趕緊要去投胎了,那有空閑來與和尚索命?你這話未免孩子態了!”正在說話的時節,忽聞遠遠有咳嗽聲。三人趕忙昂頭一看,見遠遠來一老者,頭戴員外巾,身穿藍袍,頭發如雪,一部銀須飄灑胸際。三人以為救星到了,忙高聲嚷喊,焉知這老人年歲太大了,耳已重聽,一些也聽不見,走到岔路口,就順著大路往北去了。三人無可奈何,隻得忍耐著性子,等候在坑中。天將傍晚,忽見一童子走近前來,王承恩又極力叫喊。這一回倒聽得了,隻是那童子萬不料坑中掉下人去的,所以隻在江邊尋聲亂覓。王承恩又高聲道“小哥小哥,吾們在這裏。”童子一回頭,見三個人頭在坑中,倒嚇了一跳,想要逃跑,王承恩忙道“小哥,莫要害怕,吾們是走路,因走到這裏貪看江景,忘了腳底下的路,所以就掉了下去,你要救救吾罷。”童子這才走近坑邊道“如何救你們呢?”劉香妙道“坑邊有個繩兒,你拾他起來,把一頭甩下來,一頭由你拿著,吾們吊在繩上,你隻須用力一拖就得了。”童子聞言,即拾起繩來,將一頭丟下,蘇蓮芳道“這回大家客氣不得了,吾來先上罷。”即時把繩頭拖著,對那童子道“小哥,你狠命用力往上拉罷!”童子果然用力猛拉,把蘇蓮芳漸漸拉出半身,又拉出全身。蘇蓮芳兩隻手離岸隻有尺餘了,隻須再拉緊一步,搭上了手,就好躥起來了。焉知那童子隻有十五六歲,力量薄弱,一時不住,往後一退步,繩子一鬆,把蘇蓮芳仍掉了下去。一個人的身體至少須十斤,從上麵掉下去的時候,勢大力重,“撲”的一聲,糞穢往上直衝,衝的童子身上也都是了。童子拋去繩子,望江邊就逃,劉香妙、王承恩在坑中央就叫喊,他隻做不見不聞的去了。
原來這小童是船家的兒子,船就在江邊蘆葦中停著。童子一回船,他父親見他滿身糞臭不可聞,忙問其緣故,那童子把坑中救人的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那船家倒有惻隱之心,說道“你不救他,這裏一無人跡,他就沒人救了。”即時取了船索,叫童子領路,領到坑邊,這才把他們一個個拉將起來。三人既到了岸上,別的無暇及此,先洗澡要緊,身畔摸出些碎銀來,給了船家作為謝儀,三人這才夠奔回去。走到半路、見路旁一道小湖,三人撲通撲通的跳下水去,把糞穢洗了個幹淨,然後上岸投宿。叫飯店中的小二取了五六盆臉水,用香皂把頭發、臉麵都擦到,又脫下頭巾、衣服、鞋襪,也用香皂刷洗,直洗到天明,方才罷休。店小二取了火盆來,把三人衣服烘起來,三人就在床上略略睡了一覺。天方近午,那衣服都已烘幹了,起身之後,各人從新洗臉穿衣吃酒。大家心中都恨極濟公,急於報仇。
蘇蓮芳道“我看這和尚非但奸滑,而且法術多端,竟把吾眼睛都給遮住,掉下糞坑。我們斷不是他對手,不如再去請幾個高人來罷。”劉香妙歎口氣道“我這幾個月裏,東西南北,走了半天下,請的人也不少,何如總不是他的對手。實在沒法想,所以才來請師兄,現在連師兄也吃了他的苦,我想天下更比師兄法術大、本領高的人恐怕沒有了。”蘇蓮芳道“吾的師父名叫馬如飛,他住家在鎮江府駿馬鎮,我們何不去請他出來?他的本領件件精通,法術也極多,如若請到了他,這和尚準得送命。”王承恩道“這和尚必然到張欽差宅中去了。我們到了鎮江,先去尋你師父,待請到了他,然後同到張大人宅中,給他拚個你死我活。”劉香妙道“恐怕馬如飛不肯出來給我報仇,我們就壞了。”王承恩道“我素知道馬如飛為人慷慨,專喜管閑事,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蓮芳既是他的徒弟,他焉有袖手旁觀之理?如若請了他來,我們四個人聯為一氣,把這和尚團團圍住,那怕他飛上天去!”蘇蓮芳道“對,我們就走路罷。”於是吃罷飯,會了店賬,一直夠奔江邊,喚船過渡到鎮江口上岸。
蘇蓮芳道“你二人暫在客店住著,空閑下來,就到張大人宅中打探和尚的消息,到底在那邊不在那邊?如在宅中,你們乘便把宅中進出的路徑一一探明,好等師父來動手。吾上駿馬鎮,來回至多三日,你們等在這裏罷。”二人點頭,說著話,一路進在張宅旁邊級升客店住宿,一官無話。到了明天清晨,梳洗吃飯畢,蘇蓮芳即別二人趕路。一口氣走了四五十裏,將到駿馬鎮,忽見前麵來了一人,遠遠叫道“蘇蓮芳慢走,我來也。”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