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李彩秋力鬥假香妙 陳員外設酒款濟公
話說九聖仙女李彩秋正在屋中同老尼談心,說道“吾這一回幸虧和尚捉妖,不然這條性命必定不保。隻可恨小劍客菊文龍,吾屢次救他性命,恩同再造,他倒非但一些不想想,還疑心吾不正派。日中和尚屢次勸他,他隻是垂著頭不答應。這一回一走,必定不來接吾的了。”老尼道“吾看他神情,倒沒有嫌你的心腸,不過礙著他父親菊天華,恐怕老頭兒不答應,所以他日間聽了濟公勸說,一味的瞧他父親麵皮。吾已然看透其中緣故,你在吾庵中安心住著,隻等老頭兒一死,他自會來接你的;即使他不娶你,吾就同你前去到他家中責問他。”說言末了,隻聽屋上嗤的一聲笑。李彩秋說聲“不好”!忙從壁上摘了寶劍,就要出去。老尼道“且慢!吾來幫著你。”說罷,跑到隔屋拿了一把短刀,一回頭,就把屋中燈火吹滅。那老尼的出身,前套《濟公傳》表過,也是綠林中人,頗有武藝,後來因看破紅塵,就洗了手,落發修行,來此庵住著。今夜聽屋上有人,就放出平生本領來,把燈吹滅,同李彩秋守在門背後瞧著,看外麵如何舉動。菊文龍知道屋中覺察,也就從屋上躥下平地,拉出寶劍,想闖進來。李彩秋見屋上躥下一人,年約二十許,頭戴銀紅色武生公子巾,身穿銀紅色窄袖箭袖袍,一掌寬闊的五彩絲鸞帶,月白袖子襯衫,藍中衣,元緞鞋子,白襪;麵如美玉,白潤生光,兩道英雄眉,斜飛入鬢,一對虎目生光,準頭端正,唇似塗朱,牙排碎玉,分明一位俊俏英雄。仔細一瞧,正是前夜搶鄧素秋、日間來搶自己、被濟公追跑的劉香妙。心中一想這人真可惡!搶去了鄧素秋,還要來搶吾,若不給他一個苦吃,他總不肯心死的。想罷,就輕輕跑到自己房中,取了囊沙,覷菊文龍來得切近,就是一囊沙,打個正著,隻聽“啊喲”一聲,跌倒在地。
和尚在屋上聽得親切,即忙拉了樹枝變的刀,躥下平地,大嚷道“吾乃劉香妙的哥哥劉妙香也,本想搶你回去,吾兄弟兩個同你合拜花燭,共睡一床,做一個肉弄堂大家玩玩。焉知你身上倒帶了寶貝,把吾的兄弟治倒,吾就搶你回去,一個人作樂罷,省得將來骨肉爭風,打翻醋罐兒。”說罷,舞動假刀,闖進內來。李彩秋把假劉香妙治倒之後,聽得屋上喊聲,知道還有同黨,忙去把囊沙拾起,仍躲在門背後。隻見房上又躥下一個人來,麵貌年歲同劉香妙相仿,頭戴文生公子巾,身穿繡花公子氅,腰係絲鸞帶,白襪雲鞋,麵如冠玉,齒白唇紅。心想他弟兄兩個倒是一文一武,連相貌都一般無二的;可惜行為不正,做了采花之賊,將來不免做刀下之鬼,不然像這樣的好麵目,嫁了他,也不枉為人一世了。焉知李彩秋剛想到這裏,那假劉妙香就嚷道“吾不是采花賊,吾不是采花賊,吾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子!你既說嫁了吾不枉為人一世,就是情願了。快快把手中囊沙、寶劍丟去,跟吾回去做親睡覺,省的吾動手。”說罷,就把左手對著李彩秋招招。李彩秋一想真奇怪!吾並不曾說出,不過心裏這樣的思想,你怎麽就會知道?又聽假劉妙香嚷道“好乖乖!不要胡思亂想了,你心裏的意思,吾都知道的。”李彩秋一想這個人還了得!待吾一囊沙把他打倒,一寶劍把他殺死,以絕後患,省得他常來吵鬧。想罷,便輕輕從門背出來,對準假劉妙香又是一囊沙。焉知到他麵前,被他用手一指,囊沙早已落地。李彩秋一著急,就躥出門外說道“淫賊!你敢惹起吾來了,豈不是太歲頭上動土,猛虎嘴邊拔須?”說罷,就沒頭沒腦的把劍亂劈。豈知劍劍落空,劈到後來,連人影都不見了。
回頭一看,隻見東邊月光暗處蹲著一人。彩秋還認是劉妙香哩,趕上前又是亂劈,忽見蹲者說道“李彩秋,吾是和尚,不是搶你的,莫要劈吾。”彩秋仔細一瞧,原來不是別人,就是濟公。倒嚇得他“呀”的一聲,說道“濟師傅,你怎麽一個人蹲在這裏?險些兒被吾寶劍劈死。吾方才同他相殺的那個劉妙香,一轉眼間就不知去向,不知他逃到那裏去了?濟師傅你在此看得分明,到底地逃在那裏呀?”濟公笑道“吾是剛正來的,否不見有什麽人,隻見你一個人在此亂劈。吾料你是沒事情做舞舞劍,又見你舞得格外好看,比眾不同,所以蹲在這階石上瞧著,你怎麽說有人同你相殺?你今天莫非又碰到了鬼怪了?”彩秋被濟公一說,頓時毛發悚然,說道“明明是劉氏兄弟,還同吾說話哩!濟師傅如若不信,那個劉香妙已經被吾用囊沙治倒,躺在地下,你來瞧瞧。”濟公道“吾眼中真沒瞧見有人,你的說話我不信,你去取燈來,待吾瞧瞧。”
彩秋忙到屋裏取了燭台,出來一照,不覺吃一大驚,原來方才被囊沙打倒的卻不是別人,正是李彩秋的心上人,要同他作為夫妻、天長地久的菊文龍。濟公一瞧,就是一跺腳,說道“咳!九聖仙女,你怎麽把自己的丈夫都打死了?現在非但身體不動,連喉嚨裏的氣都沒有了,這叫吾怎麽弄呢?”彩秋聞言,頓時嚇得呆若木雞,半晌不言,兩淚汪汪的說道“吾隻見是日中要來搶吾的劉香妙,所以下此毒手,那裏知道是他呀!如若早知是他,吾就不動手了。”說罷,又把燭台移近菊文龍身旁,瞧了一瞧,果然見他麵無人色,氣絕身亡。李彩秋不看則已,一看之時,就不覺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嘴裏咕嚕咕嚕的說道“你這冤家,吾屢次救你的性命,為是要同你枝成連理、花放並頭,終身有靠。你今夜好端端的來此何幹?吾隻知你是劉香妙,以致下此毒手,誤傷性命,叫吾嗣後靠那個活命?吾也死在你的身旁,一同到鬼門關去做夫婦罷!”說罷,就把手中寶劍望自己喉間作自刎狀。濟公在旁見了,忙用手把寶劍奪來,望屋上一丟道“你是死不得的,你若死去,他真要活不成了。”彩秋也是個極聰明的人,又知道濟公是得道高僧,聽到這句說話,就揩著眼淚問道“師傅,莫非有法術治他活成功嗎?”濟公道“有有,你莫著急,聽著。”口中就念道“菊文龍,菊文龍,妻子心已試成功。莫要再在睡夢中,做啞又裝聾。”
念猶未了,隻見菊文龍厥然坐起,說道“好利害!好利害!吾今天幾幾乎被他囊沙打死,待吾結果他的性命。”說罷,就在濟公手中奪了假刀,跳起身來,望李彩秋劈麵一刀。彩秋見他過來,就道“隻要你活了,就是把吾斬了一千刀,吾也情願!你來殺罷。”說罷,就俯著頭,等文龍來殺。文龍跑到麵前,把刀一丟,哈哈笑道“吾那裏舍得殺你!不過試試罷了。”此時菊天華也下來了。李彩秋見了公公,深深斂衽。濟公道“你們父子兩人,現在好知道他的心了。此地雖是庵觀,有妙修作伴,到底放他一個人不妥當的。況且還有劉香妙在那裏想搶他,倘然他知道吾們走了,這裏沒人照應,再來下手,雖說他自己有本領,終不是姓劉的對手,不如早些兒接他回去的好。吾和尚的事已經完畢,你們肯聽吾論最妙;倘不聽吾話,吾和尚也管不了許多,隻得由你們罷。”說畢就要告辭。老厄妙修道“師傅,既來之,則安之,現在時候還早,吃了些酒再走也不遲。”濟公搖頭道“沒工夫,沒工夫,吾身上還有事哩。”菊天華道“師傅分付吾,叫吾把他接回去,吾那敢不謹遭台命?隻是照俗例,也得擇個吉日方為吉利。吾想後天是個極好的日子,就在後天來接罷。”濟公道“今夜今刻比後天更好,你立時接他回去,管教你們夫妻長永,瓜魋綿綿。”說畢,頭也不回,徑自走了。這裏菊氏父子果然照他說話,即刻到了近村,叫了一乘小轎,把李彩秋接了回家,直至後來泅水村出現。這且按下不表。
話說濟公從妙蓮庵出來,徑到陳員外家。陳員外是個忠厚長者,說一是一,比不得現在的許多滑頭少年,說話猶如放屁,不好作準。所以濟公臨行時叫他等候,他就在堂中椅上坐,老等他回來,不見不散。濟公在外麵一敲門,他在裏麵聽得,就趕緊出外開門,見隻有濟公一個人回來,就問道“方才同師傅一塊兒來的兩位呢?”濟公道“他們娶媳婦的娶媳婦,娶婆子的娶婆子,沒工夫來了。”陳員外莫明其所以然,也不便深問。濟公謙讓也不同人家謙讓,一直的往裏夠奔。來到客廳,蹲身坐定,就嚷道“吾和尚肚子餓了,快給吾吃。”陳員外道“師傅吃粥還是吃飯?”濟公搖頭道“都不要。”陳員外道“不是粥飯,那裏醫的肚子餓?”濟公道“吾是酒餓,不是飯餓,快給吾酒吃罷。”陳員外立時分付廚房備酒,從新排上杯盤,陳員外陪著吃酒。濟公吃了數杯,說道“這酒吃的悶死人了。”陳員外道“師傅嫌寂寞,吾們猜拳行令罷。”濟公道“不行,吾不會。”陳員外道“師傅既不會猜拳,吾們就擊鼓催花罷。”濟公又搖頭道“不行,吾不會。”陳員外道“既不猜拳又不催花,怎麽辦法,師傅想個主意出來罷。”濟公道“吾和尚沒主意,隻嫌人少太寂寞,你有知己朋友或親戚,拉一個來,陪陪吾和尚吃酒罷。”陳員外道“這是大難事。半夜三更,莫說近村沒人,即便有人,人家已在床上睡熟,那個肯起身來吃酒?”濟公聞言,睜著怪眼,恨恨望了陳員外一眼道“你不依吾和尚,你就要還吾五萬銀子。”陳員外笑道“師傅就是這樣罷,莫要作難吾了。”濟公道“不能,就是沒有親戚朋友陪吾,叫一個家人來陪吾罷。”陳員外道“家人那能與吾們同席?”濟公道“不妨。你們有個王升,這人本受了冤枉氣,現在叫他來吃酒,一則陪陪吾們,熱鬧熱鬧;二則借這一席酒,消消他的氣。他橫豎是你媳婦的丈夫,論起來你們倒是父子呢。”陳員外被和尚打動心事,半晌不語。忽有一人從裏間屋跑到席前。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