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雲上
日子是一天一天過,還是一年一年過,我已經記不起來,隻覺得時光仿若手中的沙子,一點點的流逝。
這些天,我感到體內總有一股暖流,在橫衝直撞,像一團小火苗,竄到哪裏就感覺燙燙的,說不出的感覺。
這是什麽?
“古麗,你的身體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嗎?”停下來的時候,我拉著古麗問。
古麗撅起嘴:“說來真奇怪,修煉了那麽久,一點也沒進展,是不是顏哥哥的修煉心訣不適合我們?”
“是嗎?我怎麽覺得身體裏總有一股奇怪的氣體在上下竄動?”我疑惑照著心訣運轉,努力調動體內的氣息,隻覺得那股溫熱的感覺聚集在胸口,揮之不去。
“悠悠,你是不是已經聚攏了靈氣?”古麗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靈氣?”我詫異。
“這個小島上充滿靈氣,所以飛天和黑舞會在這裏修煉,這裏的靈氣雖然對我們聖族人以前的修為沒什麽用,可是顏哥哥現在的心訣一定是有用的。”
我再次感受了一下,的確,胸口的氣息飄飄繞繞的,若有若無,卻還是感覺的出來,這就是靈氣?
“算了,我們休息一下吧。”古麗也運了運氣,大概沒什麽變化,不免有些失望,看了看一邊的巴哈,把他扯了起來:“哥哥,你就跳一個給我們看看!”
巴哈別扭正在打坐,這時別過頭:“我是王,怎麽能輕易跳舞給你們看!”
這些天的相處,我摸清了他的脾氣,其實還是個小孩子,我從來沒想過,魔的性格也是這樣的。
“這樣,我跳舞,我唱歌好不好?”這些天,我的腦子裏忽然蹦出許多歌,一定又是前世的記憶,原來我會唱那麽多歌,而且每當唱起歌,我就很快樂。
“哥哥,你是王,這點都不敢,還談什麽把聖界發揚光大!”古麗鄙夷的看他。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經不起激將法,巴哈馬上跳起來:“跳就跳!我還怕你們不成!”
於是,他和古麗跳起了聖界之舞,這幾天我也跟著古麗學了一點,一邊唱歌一邊跳,古麗牽著我的一隻小蹄子,我伸過另外一隻,巴哈看看我,猶豫了一下,小心的握住。
我們三個圍成一個圈,唱歌跳舞,有時,飛天和黑舞會忽然闖進來。
飛天在我們頭頂嘎嘎叫,似乎在為我們和聲,而黑舞誰都不理,唯獨挨在我的腳下很安靜的樣子。
這時,古麗就會嘟起嘴瞪它:“早知道不要救你!沒良心的東西!”
黑舞從當她透明,到不時的回瞪她,它全身上下隻有一雙眼睛,瞪著古麗,說不出的滑稽。
一天,兩天,一個月,還是一年……我已經沒有感覺,隻覺得一閉眼,天就黑了。漸漸的,我習慣了這裏的生活,跟他們在一起很快樂,身體也正發生一些奇妙的變化。
一天,我正在舞劍,那柄小劍忽然滑落下來,我正想去接,身體卻騰空而起,呼啦啦的飛了起來,飛出山洞,仿佛站在雲端,不,我腳下,是那柄劍。
我不知怎麽控製它,隻好大叫:“下去,下去!”
沒想到它竟好像聽得懂我的話,緩緩下落了。
剛落地,就看見巴哈和古麗驚訝的表情:“悠悠,你會飛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轉身,看見楚顏站在身後對我微笑:“我說過,它是有魂的,你的銀劍,本來就是一柄仙劍。”
“你是說,我以後就會飛了?”我驚喜。
“不是飛,是禦劍。”楚顏輕笑。
禦劍?我摩挲著劍,從未感覺與它如此親近。
“悠悠想不想和我去那裏看看?”楚顏指了指天邊,那是逍遙城赤海上空的那一片片如白棉花一般的雲層。
他的笑容迷離如花,我不禁愕然:“天上?”
“你試試,也許,銀劍會聽你的話。”
我蹄尖輕輕滑過劍身,那裏有一微微的凹陷,似乎是個什麽字,卻隻剩下短短的一橫,仿佛是個“一”字,我又怎麽會知道?觸碰到那裏,心裏就微微一顫,好像是幾千年前,我親手刻上去的一樣。
我微閉上眼睛,低喃:“銀劍啊銀劍,帶我去飛吧……”
忽然,身子輕飄飄的被什麽東西包圍了起來,低頭,腳下的劍浮在半空,黑舞和飛天竟一前一後的跟在我身旁,而巴哈和古麗的張大嘴巴的麵容越來越小,漸漸變成兩個小黑點。
耳邊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我們到了。”
看了看四周,我一下子怔住了。
腳下的銀劍不知什麽時候回到手中,我靠在楚顏懷裏,而我們的周圍,是大朵的雲霧,兩個漂浮在半空,腳下也是綿延的雲層。
就像坐在棉花團中。
我眨了眨眼,確定不是在做夢,才驚叫起來:“這是哪裏?!”
“雲上。”楚顏淺淺一笑。
“雲上?”沒錯,是雲上,可是,我真的在雲上了?是天空中的雲上?
我又驚又喜,又有點害怕,腳下不著邊,踩上去軟綿綿的,有種要掉下去的感覺,於是,我往楚顏懷裏縮了縮,死命的抓著他的衣裳。
“別怕,有我在。”他溫熱的氣息傳過來,帶著甜甜的花香,“悠悠曾經說,很想到雲端看看,我答應過,等有一天我可以來的時候,一定帶你一起來,現在,我們就在雲霧之上。”
我怔怔的望著楚顏,腦海中忽然出現一片樹林,我站在樹下聽一個穿著白衣的小男孩撫琴,“小白,那裏離我們有多遠?真想去看看呢。”我指了指天邊大片飄過的雲朵說。
“去那裏幹什麽?”小男孩溫柔的笑著說。
“你坐在雲朵上彈琴給我聽啊。”我眯起眼睛笑。
小男孩注視著我的笑,手指輕輕拂過我的眉梢:“好,如果有一天我能去那裏,我一定會帶你一起去。”
“不許忘記!”我抓住他的手。
“不會!”他的小臉浮起兩抹紅暈,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你要什麽,就有人帶你去做什麽,哪怕一些在我過去的生活中簡直想象不到的事情,那一刻的感動還留在心中,現在慢慢的出現,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小白……”
“悠悠叫我什麽?”楚顏墨綠色的眸子波光流轉,亮的如一顆寶石。
“小白。”我回過神,終於肯定的說。
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那時,我還是個很小的女孩子,不是現在的模樣,在一片樹林中遇到了楚顏,他也還是個青澀的小男孩,喜歡穿一身雪白的衣裳,和他現在的一樣白,清清冷冷的站在樹下撫琴,臉上,總帶著淡淡的憂鬱,我舞劍給他看,他不喜歡,除了他的琴,他什麽都不在乎,於是,我學著唱歌給他聽,唱一些我的世界的,他從沒有聽到過的歌給他聽,一邊舞劍,一邊還融入了一些抒情的舞,終於有一天,我練完劍,發現他孤單的站在樹下看著我,看見我轉身,他小臉一紅,我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說:“我們一起玩吧。”
他的小手顫動了一下,輕輕的回握我,微涼的,如一團軟軟的棉花,然後綻開一個清澈,如白蓮般的笑容。
回過神,我看著楚顏,他的睫毛長長的覆蓋墨綠色的眸子,看不見他眼睛的時候,總覺得他有些清冷,於是我叫:“楚顏……”
他在生氣?他不喜歡我叫他小白?可是,這是我記憶裏的東西啊。
他抬起眼,卻又那麽溫柔:“我喜歡悠悠叫我小白。”
我釋然,朝他微笑:“小白小白小白小白。”
那抹墨綠輕輕化開,他把我擁入懷中,用下巴摩挲我的額頭,恍惚中,一滴**從我頭頂滑落,他輕柔的聲音傳過來,如夢囈般:“悠悠要好好修煉,他日我們一起成仙,碧落黃泉,我們都一起去,坐看日出日落,臥看雲卷雲舒,好麽?”
“好。”我往他懷裏縮了縮,撫摸他微涼的皮膚,嗅著那淡淡的花香,不覺快要睡著。
楚顏彎下身,在我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吻。
我閉上眼睛,聽到他喃喃:“悠悠悠悠……”
“嗯?”
“悠悠。”
“嗯?”
“悠悠。”
我睜開眼,不覺笑了,楚顏彎著頭,靠在我肩膀上,睫毛覆蓋眼眸,神情如一個初生的孩子。
“不許亂叫。”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鼻尖微涼,肌膚劃過一絲輕顫。
他的鼻子真好看,比女孩子的還要秀氣。
“睜開眼睛。”我說。
楚顏微微眯著眼:“嗯?”
忽然,我心底猛地一顫,他眯眼的樣子,好像某一個人,是誰呢?不對,楚顏眯著眼,有一絲慵懶,而那個人,永遠給人一股危險的氣息。
我搖搖頭:“小白,我什麽時候才能恢複記憶?”
“你想起了什麽?”他睜開眼看著我,碧綠色的眼眸如一顆流動的玻璃珠。
“沒什麽。”我在他眼眶劃了個圈,他眼皮輕輕一跳,抓住我的小蹄子,“是不是想到什麽?”
“覺得你眯起眼睛的時候很像某個人。”我想了想說。
他注視我許久,然後垂下眼問:“是什麽人?”
“不知道。”
他摸了摸我的大耳朵:“彼岸在調整記憶的時候,會出現一些絮亂,想到什麽,都要告訴我,嗯?”
想到什麽,都要告訴我。這句話,仿佛很久之前聽誰說過,他問:“你想到什麽?”
“一些模糊的片段。”
“忘記也許比記得好,不過,想到什麽,一定要告訴我。”
是不是彼岸在發揮作用?這樣混混沌沌的真的不好受,我又想到一個問題,便問:“我失去的那些記憶,真的都是痛苦的嗎?”
“悠悠以為呢?”楚顏反問我。
“我在想彼岸會不會出錯。”我笑笑,這東西真有那麽神奇?可以讓人忘了過去所有不開心的事?
“不會,彼岸不會出錯,該記起來的,你都會記起來。”
我側過臉去,楚顏的眸子有一瞬間的清冷,再看,又恢複了原來的溫柔如水。
是錯覺,我失笑。
……
我低下頭,正看著身邊浮動的那些雲,忽然聽到遙遠的一聲驚叫:“哥哥!”
一個激靈,我動了動:“是什麽聲音?”
楚顏注視雲下,輕輕一拂,我便昏昏沉沉的落下,收起劍,我看到古麗焦急的蹲著,而她麵前,是躺在地上的巴哈,連飛天和黑舞都在。
看見我們,古麗像看見了救星,帶著哭腔說:“顏哥哥,快來看看,哥哥怎麽了?”
楚顏把巴哈扶起來,巴哈的臉色奇怪的帶著紅暈。
“他怎麽了?”我拉著古麗拍拍她的背。
“不知道,他昨天去了黑閣一趟,今天就在這兒修煉,也沒什麽不對勁……”
“你說,他去了黑閣?”楚顏目光閃動。
“嗯,我叫他不要去,可他不聽,說非要看看那裏有什麽古怪。”
楚顏說:“去山洞。”話一說完,便帶著巴哈一起不見。
我們跑去山洞,他正用手按著巴哈的後背,好像在運功,他們的周圍繞著一圈白色如煙霧般的氣體。
“這是什麽?”
古麗示意不要出聲:“是顏哥哥用他的靈氣為哥哥療傷。”
猛地肩上一重,是飛天落在我肩頭,撒嬌般的用尖尖的嘴啄啄我的脖子,而黑舞則一直盯著我看,我被它看的有些局促不安,回看了他一眼,他才低下腦袋,卻一聲不響的挨著我的腳邊坐了下來。
也不知道怎麽了,從第一天開始,這兩個家夥就特別粘我。
我關心楚顏和巴哈,也沒心情在意它,由他粘著我的腳,古麗別過臉,瞪了黑舞一眼,也繼續關心起洞中的狀況來。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巴哈的臉色漸漸恢複原來的模樣,楚顏抱著他走出洞外:“我帶他回殿,你們都來吧。”
我跟著古麗走,黑舞卻膩在我腳邊不肯起來,我無奈的拍拍它,它才戀戀不舍的走開。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那座黑色的城堡,如霧般迷蒙,跟著古麗轉個圈,卻會看到不同的景象,柱子,大殿,最後是床。
“跟著我,別走丟了,這裏是結界。”古麗小聲說。
結界?我竟懂了。
楚顏把巴哈放在那張床上,拍了拍手,進來一個穿著黑色盔甲的人,就是那天來請楚顏過去的那位,看見床上的巴哈,他吃了一驚:“王怎麽了?”
“瑞希,去請長老。”楚顏說。
這個叫瑞希的男人臉上全是害怕的表情:“長老,長老他……”
“長胡子爺爺他怎麽了?你說話怎麽說一半!”古麗見哥哥仍昏迷不醒,心中著急,叉著腰,站到瑞希麵前。
“小……小姐……長老他,他長生節那日喝了許多蜜酒,到今日還醉著呢。”瑞希吞吞吐吐終於說完。
我吃驚的張大嘴巴,長生節,便是我醒來的那天,從那天到現在,我雖然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是也知道已經很長了,那位長老居然醉到現在?
真是個酒鬼。
果然,古麗恨恨的跺腳:“長胡子爺爺是越老越不像話了!聖界雖然幾千年來相安無事,可是如果哪天出了亂子,誰負責?”
“怪不得巴哈能進黑閣。”楚顏若有所思的說。
我聽懂了一點,那位長胡子爺爺大概是負責聖界的安危的,而且還守著什麽黑閣,可是一醉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發火,自己的王又躺在那裏,瑞希一定是認識到了事情的重大性,連氣也不敢喘,像根木頭一般杵在那裏。
古麗瞪了他一眼:“愣著幹什麽!還不快用還魂去把他叫醒?”
瑞希得了命令,馬上風一樣的卷走了。
“什麽是還魂?”我問古麗。
她還沒說話,楚顏便說:“雲煙,彼岸,還魂和眼波,是聖界的四炷香。還魂,可以讓人清醒。”
雲煙是徹底忘記過往,彼岸是選擇性的記憶,還魂是讓人清醒,那麽眼波是什麽?
我正想著,聽到古麗在問楚顏:“顏哥哥,我哥哥怎樣了?”
“沒事了,隻不過他太性急,把你們聖界的法術和我的心訣一同修煉,導致兩股氣流在體內,他的修為還無法控製。”
原來是這樣。
古麗疑惑的說:“可是,我們天生身上都有魔氣,為什麽我卻沒事?”
“一般的魔氣不會與我的靈氣衝突,除非是強大的。”
“強大的?”古麗很不解。
楚顏卻笑了笑,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麽。
我莫名其妙的站在他們中間,隻覺得巴哈的臉色從剛才的火紅,蛻變成了慘白,如一張風中飄零的樹葉,緊抿著嘴,看上去很可憐。
畢竟看上去隻有十幾歲的模樣,雖然是魔,可是也還是小孩子吧?
想到這裏,我不禁微微有些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