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濁酒

時近二月,翼州迎來了一場春雪。

春雪中夾雜著烏黑雨點又偶有冰渣,淅淅瀝瀝的飄進了即翼關。

仿佛泥點子一般的春雪沒有為即將迎來新年的即翼關添上半絲的喜樂氣氛,反而將即翼關淋得猶如泥城。

如此惡劣的天氣,自然會影響到人的心情。

事實上今天包括李毅在內的十萬雄兵也沒幾個心情好的,但除了甲伍營。

甲伍營的近衛大帳中正在上演著每日都會發生的毆打事件。

毆打的對象自然是‘豬頭新兵’張小刀,而出手則不再僅僅隻局限在九個人,有時三四十人也是常見的。

今天是張小刀在甲伍營近衛隊的第十五天,也是他來到這裏後第二十九次挨揍。而到了今晚,便是第三十次,平均來算每天兩次,顯然張小刀依舊延續著在貳伍的光榮傳統。

隻是這裏畢竟不是貳伍,張小刀想要鹹魚翻身,短期內看來很難實現。

“服不服!”營帳內傳來的高喝之聲。

“不服。”張小刀倔強的聲音有些顫抖。

“唉。”有人發出了歎氣聲。

這聲音迅速在大帳內蔓延開來,每日毆打張小刀的歡快情緒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無趣和憐憫。

張小刀挨完這第二十九次毆打,勉強的站了起來,然後咧開了帶血的嘴角道:“晚上繼續。”

本來最愛看著張小刀欲仙欲死卻骨氣極硬模樣的近衛隊長張如虎道:“別了,明天新年,不見血。”

“新年?”張小刀喃喃自語著,整個人似乎沒了精氣神,道了句:“我去小花樓。”

話畢,張小刀在眾人不解的神色下,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營帳。

他突如其來的落寞背影,沒由來的讓人心中一酸,有人道:“隊長,下回你們下手輕點。”

張如虎蹙著眉頭反罵這人道:“**每次下手最恨,還舔臉說這個。”

那人臉色尷尬,張如虎輕歎道:“下次,上九個,別他媽三四十人的,熊人啊。”

眾人嘴上打著哈哈,心中想著這還不是您默許的?

張小刀一路迎著泥點子,敲開了小花樓的大門。

對於張小刀鼻青臉腫的模樣早已習慣成自然的楊清沒有打招呼,轉身走進了小花樓深處,張小刀熟練的關上木門,木訥的坐在了木敦子上,眼神空洞的看向了天花板。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多愁善感的人,但這個新年在他原本的計劃中本應該與胖子老爹和客棧老板娘一起度過。

而世事無常,至親之人已然離他遠去,當他刻意不去計算時間,卻意外得知明天便是新年時,這種悵然若失的情緒自然而然的蔓延在他的心頭。

楊清終於注意到了今天張小刀的異常。

往日無論他被打得多麽淒慘,全身上下都會散發著一股永不服輸的勁頭,腰板永遠都如同標槍一般。

然而今天他的腰板卻開始佝僂,神色萎靡到了極致。

楊清沒有開口安慰,而是往木桶中加了一株叫做‘龍植草’的珍貴藥材,燒開了熱水,灌入了木桶之中。

張小刀下意識的來到木桶邊,豪不忌諱的脫掉了身上的衣物,鑽進了木桶中。

楊清這時開口道:“早點睡,別想太多,明兒和姐姐喝酒。”

張小刀點了點頭,看著楊清走上了二層,然後呆呆的看起了眼前了蒸汽,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中漸漸睡去。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即翼關內鑼鼓喧天。

張小刀睜開還有些腫脹的雙眸,抹了抹眼角的眼屎,昨日的低落情緒早已不見,興致勃勃的閉上了雙眼,感受這一夜吐納的成果。

體內氣旋如今已經龐大無比,直觀看上去就像是無盡海洋中的巨大旋窩。

在周圍密布的經脈穴竅就如同分支開來的小溪與湖泊,昨夜吸納入體的元氣先會如同外來的河水一般衝刷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當無力在續時或並入溪流,或填充湖泊。

當張小刀催動氣旋瘋狂旋轉時,就會生出巨大的吸力,將小溪中湖泊中的元氣歸於氣旋,每壯大一分,氣旋的吸力便越大一分。

越強大的氣旋在出手時,越可以保證元氣迅猛而至的速度。

張小刀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吸納無數的元氣來壯大氣旋,當氣旋的強大到一定程度後,他便可以踏入知氣境。

知氣境的小三品分為,持氣下品,聚身中品,凝形上品。

持氣顧名思義在氣旋足夠強大時可手持元氣外放傷敵,算是初步懂得了元氣的用途,所以這個大境叫做知氣。

張小刀迫切的希望自己踏入知氣境界,所以最近的覺睡的比較多,年關這幾天的空閑,他也打算全部拿來睡覺。

可楊清卻不打算讓張小刀很閑,在他醒來後便安排了一大堆的任務,張小刀隻能接受,卻在路過銅鏡時看到了自己的臉,不由得問道:“清姐,你覺得我長的帥不帥。”

楊清看著張小刀傷痕累累的臉頰道:“說實話,弟弟你的真容長啥樣我都不知道。”

張小刀很認真的道:“我是這麽覺得的,雖然我可能長的不是最帥的那個,但總不至於影響到邊關孤寂蒼茫的景色。”

“然後?”楊清問著。

張小刀繼續認真說道:“所以,我實在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在打架的時候那麽喜歡打我的臉。”

“噗。”楊清笑得花枝招展。

張小刀歎聲道:“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踢人不踢鳥,這仇我記下了。”

楊清玩笑道:“姐姐也記下了,可是太多人打你的臉,用不用記在宣紙上?”

“小本本?好主意。”張小刀越想越覺得對胃口,然後道:“我記性好,等會回來,咱全給他們記上,等老子報仇的哪天,有根有據。”

“好好,那你快去幹活吧。”

隻是楊清沒想到,張小刀忙活了一個上午之後回到了小花樓真的要用小本本記仇。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可以報出,在那一次戰鬥中,誰誰誰打了他的右眼,誰誰誰玩了個猴子摘桃,雖然沒摘到,但也要報複。

這天下午,姐弟倆在小本本上記著仇,張小刀張牙舞爪的形容當時的場麵,惹得楊清連連大笑。

不知過了多久,姐弟倆終於做完了這個不算浩大,但卻格外小氣的事兒,然後煮起了他們的新年晚餐。

晚餐並不豐盛,不如前些天那頓涮肉來的痛快,可兩人卻愉悅非常,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嘮著閑嗑,不知不覺間已喝得有些頭暈,不知不覺已夜色漸深。

不知何時,張小刀開口問道:“姐,你為啥來邊關?”

楊清的回答有些出人預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她道:“為了能幫助邊軍兒殺更多的大荒人啊。”

“呃,我也是想殺大荒人。”說著張小刀灌了一口格外辛辣的燒刀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夠的能力,我一定會像當年的赤腳和尚一樣,給大荒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苦痕跡。”

泛紅臉頰的楊清,拍起了巴掌道:“順便幫我揍一個叫做蒙汗的人。”

張小刀意氣風發道:“他誰啊?”

楊清不屑道:“聖殿的老大。”

“聖殿是什麽狗屁玩意?”

“小刀,你說的沒錯,聖殿就是狗屁玩意。”

“哈哈,來幹一杯。”

楊清與張小刀拿起酒壺,對碰了一下,又是一大口燒刀子,喝完後喉嚨中不禁發出了‘哈’的聲音。

“想不想聽姐的故事。”

“想。”

“那要從很久很久之前說起,可能會講很久。”

“沒事兒。”

“對了,過完年,就到甲伍營輪值了,你們要去邊關外的哨卡了,記得早點準備準備。”

“嗯,早晚的事兒,我還是想聽故事,我喜歡聽故事。”

“那好,那我開始講了哦。”

“好。”張小刀擺出了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而接下來的故事,著實讓他清醒了十有**。

故事要從大荒聖殿開始說起。

在大荒,聖殿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所有部落尊大荒為尊,而那些不遵從聖殿的部落,下場不言而喻。

但聖殿不是盛唐的朝廷,聖殿不會去管任何民間的事物,聖殿唯一做的事情隻是無盡的在部落身上索取資源,然後用這些資源培養大荒的真正精英,至於拿走了這些資源後,這支部落中會不會餓死人,在大荒沒人關心。

所以,在大荒中部落與部落之間的戰鬥屢見不鮮,滅族、複興、仿佛輪回一般在那片土地中時時刻刻都在上演,唯一不變的隻有至高無上的聖殿。

而楊清便是這些年來無數個覆滅部落中的其中一員。

張小刀聽到這裏已然震驚的無以複加,卻不得不問道:“姐,你是大荒人?”

楊清看著了張小刀的錯愕神色,然後輕聲道:“有些震撼是吧?”

張小刀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真一時半會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楊清喝了一口酒,苦笑著搖頭道:“這本來就是個荒謬的事實,我長得根本不像大荒女子。”

張小刀點了點頭道:“是啊,典型的盛唐女人。”

“所以我被他們認為是厄運之女,所以有了後來的無數事情。”說著楊清眯起了因回味往事而顯得有些遊離的雙眸,望著酒壺中的濁酒,仿佛看到了她前半生一幕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