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竟無言以對

旭日東升,淡金色的陽光透過奔跑馬車那顛簸起來的車簾,隱約可見四仰八叉躺在車裏呼呼大睡的楊文。他的手裏還握著一卷書,準確的來說,是被他評價為屁規矩甚多的大學書院教律,正是因為這個教律上寫的規定,導致他一大早就不得不來書院上課。

楊文的腦袋枕著一雙腿,一雙漂亮的腿,跪坐在那裏的用雙腿給他當枕頭的,就是他昨天搶來的龍王祭祭女南宮瑤。

現在,這位洛都花魁已經摘掉臉上的半塊兒金色麵具,露出真容。倒真不愧是洛都城每年都會擇選一次出來的花魁,的確是美豔的可以,隻是……似乎比起潞尤嘉那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還是差了些。

感覺馬車的顛簸停下了,楊文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長長的打了個哈欠,被錢三多扶下馬車後還伸了個懶腰,搖頭晃腦的嘀咕:“一大早的……困死了,真不知道那些頭懸梁錐刺股的變太到底是什麽做的,竟能忍得下去?怪哉!怪哉!”。

已經換上侍女服飾的南宮瑤輕掩紅唇,隻覺得世子的抱怨真有趣兒,這種憊懶的性格兒也隻有這種大富大貴之家的子弟才會有吧?

看了眼吃吃偷笑的南宮瑤,楊文打著哈欠,問道:“真的不考慮從良做個普通人?你現在既不需要贖身,也不需要其他,隻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擺脫現在的名聲,安安心心的找個好人嫁了,何必在靠山王府為奴為仆?更何況是伺候我這種人!”。

南宮瑤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兒,那是一雙很普通的繡花帆布小紅鞋的鞋尖兒,她輕輕歎道:“靠山王府是靠山,奴婢自小便沒有親人,若是離開,怎麽活下去?現在奴婢覺得自己有了靠山,不需要再像從前一樣光著腳,最起碼在靠山王府,在世子身邊,可以有鞋穿……您不會明白能有鞋穿的感覺有多好!”。

楊文一愣,點了點頭。

南宮瑤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她從前是在風月場所做歌姬的,而以她的姿色,自然不可能是一般的風月場所。洛都城中高檔的風月場所,地麵都是用羊毛毯子鋪成,在裏邊兒生活、生存的姐兒們,都是不需要穿鞋,也因此衍生了一個說法,就是不穿鞋就等同婊/子這個具有侮辱性的詞匯。

快速的翻了一下手中的教律書本,楊文擺手道:“算了,你願意留下來,那就留下來!看了下教律,學院內不準出現隨從,你們回去吧!”。

說完話,楊文徑直向大學書院前的勤為徑走去,想了想又轉過頭來對錢三多說道:“你今天早晨跟我嘟囔什麽事兒來著?”。

忘性可真大啊!錢三多直咧嘴,低聲細語的說道:“老王爺昨天夜裏就連夜趕往西疆,據說是西狄的蠻族又劫掠邊關,前線告急,臨行前老王爺讓小的轉告你‘小心點兒’!還有,二郡主也一起跟著他去了!”。

一口氣兒說了這麽多後,錢三多仔細打量著楊文的神色,楊文麵無表情的站在石階上,好久才搖頭道:“看樣子西疆邊關前線一定很吃緊,甚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的話,還用得著二姐出馬?你們回去吧,我自己上去!”。

“世子!”。

錢三多叫了一聲,迎著楊文不解的眼神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搓著手,說道:“小的又要去‘非攻學院’學習了!”。

“哦!”。像是在驚歎,楊文眼睛轉了轉,笑道:“那就去啊!”。

錢三多哭喪著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世子啊!非攻學院可不在洛都而在交州,那是天高水長,天涯海角啊!小的……”。

楊文伸出大拇指,搖頭失笑,打斷了錢三多的表演,道:“夠無恥!挺會找時候伸手的!回去自己去賬房裏支一萬兩銀子!知道學那些機關術需要燒銀子,先這樣,若有需要,再找我!”。

文道百家或稱諸子百家,每一家學說的教育方式都不同,墨家的機關術的確很燒銀子,尤其是一些珍稀木材、礦石等等,他們的授課方式也很有意思,每年隻授課一個月,尋常時候,墨家弟子都是自己埋頭研究的,包括錢三多。楊文如此支持錢三多學習墨家機關術的原因從始至終也沒有變,就是因為——好玩兒。為此,他這些年花費了十數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把錢三多培養成為一個具有舉人實力的墨俠。

望著歡天喜地的錢三多趕著馬車遠去,楊文笑了笑,轉身上了大學書院。

書院大門前,那位古板乃至刻板的大儒魏子夏早已等候,頭頂還是那道遠超常人束發冠長度的峨冠。從山下上來的時候,楊文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的頭冠,可見其足夠醒目。

魏子夏手持一卷古策坐在書院門口的大樹,腳邊還放有一個考究的檀木小香爐。

香爐中插著一炷香,那柱香已經燃燒到尾端,眼看著火星點點忽明忽暗便要滅掉。

已經看到楊文站到身前的魏子夏有些失望,站起身,擠兌道:“你若是第一天來書院就遲到,我會很高興把你拒之門外!”。

楊文順著魏子夏的目光同樣看到了那個香爐,撇撇嘴,道:“先生還真是……足夠無聊!”。

魏子夏挑了挑眉毛,道:“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一個人,如果連時間也不守,定是散漫之人,那種人,書院不要也罷;我每天清晨都會定時在書院門前點一炷香,香滅後,誰也不準進去,這就是規矩,也是督促萬千學子上進學習的方式,你敢說無聊?”。

楊文沒答話,很有喜感的盯著香爐裏的香,看著火星忽明忽暗即將滅掉時,咧著嘴笑了起來,然後,轉過身對山下吭吭哧哧正努力向上飛奔的一位仁兄幸災樂禍的喊道:“嘿!那位兄台!快遲到啦!加油啊!哈哈哈哈!”。

魏子夏黑著臉,心忖:感情這紈絝草包居然沒聽自己如此用心良苦的教導,反倒是為自己壓著時間不遲到的事情而感到沾沾自喜,甚至去嘲笑比自己還晚的人!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隻要沒在香滅之前到書院的門口,便不能進書院的大門?不管是什麽原因?”楊文忽然問道。

魏子夏點頭,無比篤定的說道:“是!”。

於是,在魏子夏的錯愕中,楊文先是瞄了一眼那位還在呼哧呼哧跑的仁兄,轉過頭,惡意滿滿的朝著還沒有滅掉的香頭兒——啐了口唾沫!

香,滅了。

魏子夏勃然生怒,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渾身文力噴湧,喝道:“混賬!”。

激動之下,魏子夏直接用了儒家的文法“當頭棒喝”,夾雜著文力的大喝聲也震得大樹左右搖擺,樹葉簌簌落下,驚起陣陣飛鳥!首當其衝的楊文更是腦袋嗡嗡亂叫,隻覺得胸中發悶,連連咳嗽中,一口黑血噴了出去。

楊文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也把嚇的魏子夏不輕,他豁然想起,這位靠山王世子可謂是體弱多病的,萬一被自己這一下吼出事兒來,斷絕了靠山王的血脈,估計靠山王敢跟儒家不死不休。那倒也罷,更甚者,挑起將將平息不久的儒兵相爭,那種後果會很可怕。

比起念頭甚多的魏子夏,楊文卻覺得自己那口黑血吐出去之後,整個人舒坦多了,長呼了口氣後,還很暢快的叫喊了一聲,引得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後那隻青毛狗崽子也跟著仰頭嗥叫。

因為先天不足外加頭痛症,楊文一直以來都長時間的服藥,可卻忘記是藥三分毒,因此引起了這胸中憋悶,那其實就是一些沉積的藥毒,如今魏子夏憤怒中用了儒法當頭棒喝,卻是解決了楊文困擾多時的問題,他覺得自己好像還從來沒這麽舒坦過呢。

魏子夏看的一愣又一愣,心中卻也著實是鬆了口氣,感慨著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

至於那位倒黴的仁兄,一路狂奔而上後,眼看著已經滅了的香頭兒,忍不住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啊!按道理來說,還有三息時間香頭兒才會滅掉呐!”。

不過,等他看到香頭兒上的那口口水後,憤怒的瞪著楊文,因為他知道,德高望重的魏子夏是絕對不會做那種無聊勾當。

滿嘴是血的楊文,從懷裏掏出不知道哪個姐兒送他的香帕擦拭嘴邊血跡,然後笑著打量一眼剛上來的這位仁兄,對魏子夏說道:“香滅了,你還準備讓他進去嗎?”。

魏子夏蹙著眉頭,盯著被口水噴滅的香頭兒,好半天,道:“讓!”。

“為什麽”。

“因為是你弄滅的香頭,他不算遲到!”。

“可你自己說過,隻要香滅了,人沒有到書院的門口就算遲到,不管任何原因的!”楊文抱著肩膀,饒有興趣兒的打量著魏子夏的表情,他很想看這位老古董臉上的精彩表情。

魏子夏被楊文為難住了,竟無言以對,憋了半天,他歎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楊文誇張的一攤手,嘲弄拉著長音:“噢!”。

魏子夏被為難的不輕,他堂堂的大儒,素以不苟言笑著稱,一大早的竟是被人激怒兩次,簡直快被楊文氣瘋了,怒吼道:“在這裏我就是規矩!我說能進就能進!怎地?”。

楊文擦了擦臉上可能被噴到的唾沫,一歪頭,對身邊那位仁兄說道:“看見了吧!事實證明,隻要是人就有火氣!”。

那位仁兄隻覺得好笑,卻又在魏子夏麵前不敢笑,憋的臉都紅了,低著頭不吱聲。

黑著臉的魏子夏閉著眼睛平複了好幾次,才算是心平氣和,板著臉說道:“隨我進書院!還有你!房允!不要每天都壓著時間來!給你師弟做個好點的表率!”。

師弟?

被魏子夏叫做房允的男子瞧了一眼楊文,張大了嘴巴,叫道:“你就是那個……那個靠山王世子楊文?”。

師弟?

楊文見了鬼似的看著魏子夏,弱弱的問道:“我被破格錄取為大學書院的內門弟子……座師不會就是你吧?”。

向來刻板的魏子夏,這時候得意的一笑,咬牙反問道:“你猜啊!”。

楊文用手捂著臉,哭的心都有了……娘的!我說這老東西怎麽盡跟我過不去,總是為難我,原來如此啊!

伸手抓著楊文的後脖領子,魏子夏說道:“跑?跑你是跑不了了!本來我就琢磨著如何不讓你進書院,保證書院的學子不被你這個紈絝弟子帶壞;現在好了,這書院你還非進不可了!我聽說靠山王已經前往西狄邊關?哦!那恐怕好一陣子都回不來吧?”。

楊文嘴角抽搐,勉強的擠出一點點笑,要多假有多假……難怪自家老子讓自己小心!小心的就是這老東西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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