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樓上樓下的夏繁木,判若兩人。

方才,他的樣子有多散漫、無聊,現在,他就有多容光煥發、笑臉迎人。

「生日快樂,繁木。」

「謝謝。」他客氣點頭,笑靨俊甜,向每一位道賀的賓客回禮。

宴會中的焦點,非他莫屬,他周旋於眾人之間,談笑風生,應對如流。

長版風衣外套,黑靚有型,內搭淺灰高領衫,簡單名牌牛仔褲,在夏繁木高瘦身上,帶來休閑、輕鬆,又不失風格的味道。

過肩黑發鬆散綁著,隨他一頷一笑,發間的光澤在背後微蕩。

模特兒般的身形,俊美臉孔,加上多金家世,標準的高富帥,他站在那兒,成為虎視眈眈的目標。

名媛們藉機靠近,以祝賀名義向他敬酒、攀談,博取他的注意。

他來者不拒,從不讓淑女失望,下樓不過十分鍾,他已幹掉好幾杯香檳。

生意上,希望有利可圖的男客,也圍繞在他身邊,見縫插針,不放過任何賺錢機會,就算是偷偷聽到,哪支營建股有利多消息,都很值得。

眾星拱月,他相當習慣,也遊刃有餘,貌似享受,實際上根本是放空。

隻要逢人就笑,哪有難度?

好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朧朦笑容背後,真實的心思是這個。

悄悄瞟了眼手表,還要賣笑兩個小時,度時如年哪。

音響突然中止,下一秒,轉變成慢舞樂曲。

夏繁木一改慵雅姿態,動作快如捷豹,大步一跨,把夏夫人──他那位美魔女媽媽──撈進懷。

「媽,陪我跳支舞。」他說,絲毫不給她拒絕機會。

夏夫人雖不至於失措,但茫然的神情仍是露了餡。

「欸欸欸……找媽跳?會場裏,漂亮小姐們那麽多,你怎麽不挑個──」開玩笑,就是不想,才拿媽當擋箭牌。

他手腳要是不夠快,那些名媛一擁而上,還不把他生吞活剝?

十七歲那回的教訓,活生生、血淋淋,爭奪與他跳舞的名媛,險些扯裂他的西裝,他刻骨銘心,發誓絕不再經曆。

他打算今天一整晚都不放開他媽了,不給任何女人可乘之機。

他不信有哪個女人膽敢衝上前,把妄想中的「未來婆婆」一把推開,理直氣壯說:換我!

「好了好了,機會讓給其他女孩吧──」一曲舞畢,夏夫人要離開舞池。

「再一支。」夏繁木用笑容央求。

一支接一支,一曲接一曲,夏繁木口中的「再一支」,進入無限回圈。

這種時候,被叫「媽寶」都甘願。

「再跳下去,媽的腳要抽筋了──你跟家筠跳吧,媽也很中意她……」喔,那位銀行董事千金嘛。

她現正和建材行女副總卡位,兩人暗中較勁,私下肢體推擠,在舞池邊拚輸贏。

夏繁木開始思索,要如何繼續拖延。

他那美麗高雅的媽,看起來撐不完這支舞,隻要她一退場,周邊的女性,個個一臉凶狠、蓄勢待發,準備飛撲上來……正苦無對策,幾乎打算開口,拜托夏夫人「再一支」時,突地,宴會大門應聲打開,重重巨響,回蕩大廳每一處。

舞池中央的聚光燈瞬間失色,造成聲響的「源頭」,吸引所有人目光。

一個年輕女孩。

一個格格不入的年輕女孩。

一個格格不入兼,嗯……殺氣騰騰的年輕女孩。

她像跑錯棚的演員,突兀且怪異,誤入豪奢、正式的場合。

穿著前衛的她,黑色緊身短T上印滿個性塗鴉,龐克風格率性、俐落,極短皮裙,緊緊包裹腰臀,襯托它渾 圓挺翹。

她不高,但身材比例勻稱,吊帶網襪下的腿修長纖細,媲美廣告足模。

最青春的,不用名牌,隨意穿搭都好看。

腳蹬粗跟黑馬靴,讓她的氣勢墊高了好幾寸。

麥芽糖色的發,短而俏麗,服貼著耳朵,耳上誇張銀飾,閃閃發亮。

此時,若再給她一支麥克風,現場應該馬上響起rock,瞬間變身為搖滾舞台。

她臉蛋小小的,眼很大,還有一對叛逆的眉毛,看起來……脾氣不好。

嘴唇倒很漂亮,飽滿如櫻桃,鮮嫩可口。

美麗的雙唇先是緊抿,片刻後,才終於開啟:「誰是夏繁木?」聲音相當清亮。若是沒挾帶火氣、咬牙切齒,那會加倍甜美。

聚光燈不偏不倚落在夏繁木身上,加上眾人出自本能,順著她指名道姓的「本尊」看過去,給足了她解答。

她朝他走去,行經之處,猶似摩西分紅海,賓客各自退開一條通道。

夏夫人皺眉,對女孩一身奇裝異服頗不苟同,悄聲問他:「繁木,你朋友?」夏繁木搜尋腦中記憶簿,沒有這類的小丫頭存在過。

「我印象中……不是。」

人家可是指名找他呢。

她抵達他麵前,已經穿了高跟馬靴,仍矮他一個頭不止,要是脫下馬靴,豈不是哈比人一隻?

夏繁木在心裏好笑想著。

巴掌小臉仰高,讓他看清她的五官,原來那麽精致。

「夏繁木?」她做著確認。

「我是,你──」他的回答,被她突然咧嘴的笑容所怔,她眉眼彎彎,變成一道可愛縫隙,眼裏的光芒絲毫沒減少。

「是就好。」她說,搭配著扳指的哢聲。

……扳指的哢聲?

一切,來不及反應。

他還在看著她的笑,更快的,她加倍奉送了──一拳!

砰!直接打在他肚子上,痛得他彎腰。

「你怎麽打人呀?」夏夫人一時失措,忘了優雅,嗓音拔高。

捧在手心的寶貝兒子,自小到大連罵都舍不得,竟然被人──女孩不甩她,全副戰鬥力隻瞄準夏繁木。

「靠!你媽沒教過你,做人要專情嗎?玩弄純情女人心,盡幹些缺德事,你不怕全身爛光光?」一出口,就成「髒」。

夏繁木慢慢抬起臉,難以置信有,火氣上升也有,這一拳,打掉他虛擬的偽笑。

「我不記得……我玩弄過你。」他問得很輕,輕到近乎低狺。

「我眼光沒這麽低,看得上你這貨色!」她哼,毫不客氣。

他這貨色?……在場有多少女士,希望被他「這貨色」挑上。

夏繁木不得不敬佩自己的好風度,還能一字一字慢慢說:「既然,你和我沒關係,這一拳是……打爽的?」「那是你欺負我姐的教訓!」

眼看她要抬腳,用馬靴粗鞋跟偷襲,已有警戒心的他,這回沒再吃虧,一把捉住「凶器」──那條瘦,卻有力的美腿。

這腿,有練過!

踹人踹成精,隻剩金雞獨立,她還能文風不動,站得直挺挺,與他互瞪。

「叫警衛過來,把她趕出去──」夏夫人終於有所反應,嚷道。

警衛是做假的嗎?閑雜人等也放行!明明吩咐過,入場皆憑邀請卡──「不,我們自己解決。」夏繁木阻止母親。

叫警衛趕她出去?

那豈不便宜這恰丫頭?

手裏還托住她的右小腿,短裙緊繃著,裙下風光若隱若現。

若不是剛被搥腹,他會有更多閑情逸致去欣賞這些。

「所以,你是想替姐姐出口氣的好妹妹?令姐是哪位?」總要讓他知道,拜誰所賜,他才在生日宴會上,獲得一個拳頭當禮物?

他的疑問,換來她一臉嫌惡,嚴重鄙夷他的智力。

「我有這麽蠢,把姐姐名字告訴你,讓你去找她麻煩?我姐溫柔、善良,沒有心機,哪是你這頭大色鬼的對手!」呿!

唾棄完,她收回右腳,一開始他還不放,她瞪他,右拳做出揮舞狀,才使他鬆手。

「有什麽不滿,衝著我賴品柔來,我和你「解決」!」要釘孤枝也行,她奉陪!

「賴品揉,揉死螞蟻的「揉」?」他嗤笑。

一定是,暴力的人,配個暴力名才合適。

他腦中沒有第二個「ㄖㄡˊ」字浮現。

賴品柔嘴角一抽,難得臉上浮現窘態。

「是溫柔的柔!」她吼,糾正他,糾正得很心虛。

她討厭死自己的名字!尤其是那個「柔」,找遍她渾身上下,也挖不出一眯眯!

別說他懷疑,連她自己都嗤之以鼻,每次報上名來,氣勢立刻軟掉……不過,這男人的嘴,未免太惡毒了!

「我交往過的女人,沒有姓賴的。」雖然情史一長串,夏繁木腦筋很清楚,立刻有結論。

「誰說我姐姐姓賴了?白癡。」她人身攻擊,小臉倨傲。

姓賴的妹妹,不姓賴的姐姐?

他正準備思考哪位前女友的雙親中,出現這個姓氏,很嗆辣的賴小姐又發聲:

「別羅唆,來吧。」

來吧?

他比較常聽見,女人在床上,聲嗲、態媚說著:來吧。

這樣凶狠的口吻,他頭一次聽到。

「來什麽?」他問。

真意外,那兩字從辣小妞口中吐來,配上驕傲表情,竟讓他身體一熱,產生不該有的「反應」。

「來打呀!」

她擺開架勢──絕不是撒嬌示愛,甜嗔嬉鬧的架勢──而是紮紮實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幹架動作。

「打架?」他又問。

「不然打啵哦?」她啐他。什麽蠢問題?

這主意聽來不糟──他竟浮出此一念頭。

隨即,他唾棄自己。

眼前這根辣椒,還不到「秀色可餐」的等級。

就算唇嘟嘟的,有自然紅嫩的櫻花粉,也不足以讓他想「吃」。

她,不是他的菜。

「我不做那種野蠻事。」他作勢拉拉衣領,不可一世的高姿態。

「玩弄女人,算不算野蠻事?」怒目橫眉的臉蛋,不夠美麗,但雙眼在發亮。

修正,是發火。

「我從沒玩弄人,感情這種事,合則來,不合則分,絕對不勉強,我沒跟任何一任女友撕破臉。分手了,仍能做好朋友,常一塊兒喝咖啡、聊是非。」夏繁木說得自豪,也是事實。

在場有多少「前女友」,正點頭如搗蒜。

天底下,能做到次次和平分手,不爭吵、不怨恨,好聚,好散,他確實是奇葩。

協議分手時,不吝於贈送高價禮物,在五星級飯店訂位,共度分手晚餐。

席間,感謝對方的相伴,也娓娓道來兩人不合適之處,絕大多數將錯歸咎於自己,遺憾給不了幸福遠景,不忍耽誤女方……諸如此類。

「哼,自我感覺良好,明明是甩人的一方、愛情的騙子!」對於夏繁木的論調,她嗤之以鼻。

「我騙了誰呀?你姐姐嗎?她親口向你抱怨?控訴我的不是?」「……」沒有。抱怨呀、控訴什麽的,她沒從姐姐口中聽過。

看她的神情,夏繁木就知道答案了。

「所以,你殺上門來,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卻沒弄明白始末?」她臉色一紅,直接惱羞成怒。

「始末就是──我姐姐因為你,害她本來擁有的幸福,拱手讓人!」光這一點,他這隻大,活該挨打!

「哦?罪名真重。因為我,失去原有的幸福?」夏繁木挑眉。

又是一條線索,用刪去法計算,她姐姐的身分呼之欲出。

本來擁有幸福,在他出現後,失去了那些,想回頭,那幸福已經屬於另一個女人──但,他不記得「她」有個妹妹。

「繁木,這種野丫頭,不用跟她多說,直接告她傷害,教她吃不完兜著走。」夏夫人對她的嫌惡,滿臉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