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四天(晚上)

下午三點半,季寧和媽媽回到了家中。

爸爸還沒下班,隻有豆豆和外婆在家裏。聽見表哥和姨媽的聲音,豆豆歡快地從房間裏跑了出來,一下撲到季寧身上。

“表哥,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要等到明天呢。”豆豆高興地說。

“是啊,大學的校園就那樣,半天就看完了。”季寧說。

媽媽朝樓上走去。“季寧,上樓跟外婆打個招呼吧,讓她知道我們回來了。”

季寧牽著豆豆一起走到外婆的房間。外婆仍舊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狀況不怎麽好,但看到季寧和他媽媽回來了,又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問他們那所大學的情況怎麽樣。季寧和媽媽即興發揮,瞎編了一通,外婆不懂這些,沒聽出什麽破綻來。

六點過,爸爸下班回來了。三個人心領神會,故意在外婆和豆豆麵前聊那所大學,裝成什麽事都沒有。吃飯的時候,外婆坐上輪椅,一家人圍在餐桌前吃晚飯。

由於媽媽今天沒去買菜,晚飯吃得有些簡單。但因為有豆豆這顆開心果在,氣氛顯得其樂融融。季寧和媽媽這兩天都在悲傷、壓拍,中度過,好不容易有了些好心情。本來佯裝的快樂都像是變成真的了。

沒想到這短暫的歡樂隻持續了不到十分鍾,就被意想不到的驚駭所取代。

豆豆吃著吃著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表哥,昨天我跟你打電話,你怎麽話沒說完就掛了?我還聽到你在電話那邊大叫了一聲,怎麽了呀?”

季寧一愣,昨天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現在了眼前,不禁令他渾身了一下。這時他想了起來,昨天掛完電話後,本來是想等心情平伏後再打回去,編個理由解釋一下的。結果送葬回來,就完全把這事給忘了!

外婆聽到豆豆這麽說,停下吃飯,望著季寧問道:“怎麽回事啊?”

季寧的腦筋急速運轉著。“哦,沒什麽……昨天豆豆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好在過馬路,一輛的士開得太快了,嚇了我一跳。”

“沒撞著吧?”外婆急切地問。

“沒有,撞著的話今天就回不來了。”季寧笑著說。

“你們呀,過馬路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別三心二意的。電話來了,可以等會兒再接嘛……”外婆嘮嘮叨叨地說了下去,季寧連連點頭,把這事糊弄了過去。

豆豆放下筷子,跑到房間裏去拿了一疊紙出來,興奮地拿給表哥和姨媽看。“這是我昨天畫的畫,你們看畫得好嗎?”

季寧的媽媽拿過一張來看,是用水粉顏料畫的一個大頭娃娃,充滿了兒童畫的稚趣。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了:“這張是畫的我呀?”

爸爸靠過來一看,點頭道:“嗯,別說,跟你姨媽還真有點兒像。”

豆豆說:“姨媽,這張畫我是送給你的。”

“太好了,謝謝豆豆。”季寧的媽媽笑著摸了摸豆豆的腦袋。

“這張不會是畫的我吧?”季寧拿起一張畫笑道,“我有這麽醜嗎?這鼻孔都比猩猩還大了。”

豆豆紅著臉說:“你又沒坐在我麵前,我是憑想象畫的嘛。”

外婆“嗬嗬”笑著:“你們就別刁難豆豆了,我覺得他畫得蠻好。我把他送我那張都收藏起來了。”

季寧的媽媽讚揚道:“豆豆畫畫是挺有天賦的,說不定以後能當畫家呢。”

豆豆受到表揚,滿臉放光,他把一張畫舉起來展示給大家看:“這張是我畫的媽媽,是我準備回去後送給媽媽的禮物。”

季寧和父母的表情一下凝固了,他們看到的這張畫,是所有肖像裏麵畫得最用心、細膩,也是最神似的一張——那活脫脫就是豆豆的媽媽,正望著大家露出微笑——畢竟這是豆豆最熟悉和在乎的人,畫裏麵飽愛。但他不知道,他已經永遠不可能見到媽媽了。季寧的心一下揪緊了,而他旁邊的媽媽幾乎已難以自恃,緊緊地咬住嘴唇,拚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豆豆見大家都愣在那裏,納悶地問道:“你們怎麽不說話呀?我畫得不好嗎?”

“嗯,畫得真好!”季寧的爸爸說。他想趕緊把話題岔開,伸手去拿豆豆手裏另外一疊背著的畫。“姨夫看看這些畫的是什麽。”

豆豆把那疊畫挪到身後,躲閃著。“沒什麽……這些就別看了。”然後把剛才那些畫收起來蓋在上麵。拿到房間裏去。

豆豆躲躲閃閃的態度有些奇怪,但大家的心思這時都沒放在畫上。豆豆出來後,繼續吃飯。

過了半晌,外婆突然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知道慧雲最近怎麽樣,她都好久沒來看我了。”

季寧的心被猛地擊打了一下。爸媽也怔住了,一時之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時,豆豆說出了令人無比震驚的話:

“外婆,我媽媽好著呢,她昨天跟我打電話,說過幾天就來看你。”

季寧暫時忘記了呼吸——什麽,昨天?

他和媽媽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透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悸。他們拚命克製著。

外婆似乎沒注意到季寧一家人的駭然神情,她點著頭說:“嗯,那就好。”接下來大家都沒怎麽說話,埋頭吃飯。

一個晚上,季寧都在出神,媽媽也顯得心不在焉,顯然是在思考同一個問題。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姨在三天前就死了,但豆豆剛才卻說,他昨晚接到了小姨的電話!

是豆豆在說謊嗎?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季寧在心中不安地猜測著,百思不得其解。

季寧悄悄觀察豆豆,發現他並沒有什麽異常之處。想試探著問一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心裏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