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8董敗類的洞房花燭夜

董敗類被抓再沒放出來,警察去西村找到常老蔫媳婦一下就把錢搜到,那年頭兩百塊可不是小數目,算是一筆巨款,證據確鑿,董敗類因為盜竊被判兩年,被送去勞改。

我們家和二丫家都鬆了一口氣,事情發展到了現在,起碼暫時不用怕,兩年以後的事情,兩年以後再說。

我和二丫是小孩,都沒心沒肺,轉眼就把這事給忘了,又無憂無慮整天胡鬧起來。

暑假以後我和二丫上三年級,我們因為舉報有功都被評為縣級三好學生。過了一個冬天,萬物複蘇,直到麥苗青青,端午節的時候。我和二丫起了大早,用麥苗上的露水洗了臉,吃了奶奶煮的雞蛋。端午節小學放假一天,我和二丫躲開大人走到很遠的地方,偷著去麥地裏打滾。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二丫跑。

看著二丫在我麵前撒歡,我就把一首歌的歌詞給改了,改過以後我唱了唱,覺得歌詞很美很和諧,於是,我心裏充滿了藝術創作以後的愉悅感。

三年級了,二丫她爸王河長教我們寫作文,我不會寫,二丫就去她爸那裏偷小學生作文選集,翻著那書我找了幾個相同題目的,東拚西湊,然後寫上我張進的大名。王河長看過以後給了我九十分,並在班級裏當範文朗讀,王河長朗讀的時候我坐在座位上感覺輕飄飄的,從那以後,我就學會了寫作文。

二丫聽到我改的歌,就過來打我,說:“臭張進,你說誰是馬?”

我笑著就跑,說:“你就是,你就是。”

二丫追我,我們把麥地上的麥苗都壓倒,大人們要是看到一定會罵我們混蛋。

我跑的時候還回頭看二丫,這時候突然從前麵地裏站起一個人來,我幾乎要撞到他身上。我嚇了一跳,真被大人給抓住了?

我再看,是董敗類。

董敗類瞧著我的眼神有點凶,他不是要勞改兩年嗎?現在剛一年啊!他怎麽提前回來了?我非常害怕,扭頭就跑。

嘴裏喊:“二丫,快跑。”

二丫也看到,楞了半天,也扭著頭就跑。

這裏離著村子很遠,我剛跑兩步就被董敗類抓到了手裏,我張嘴去咬他,咬得他一個巴掌打過來,打在我身上,很疼。

我繼續咬,卻被他拿個繩子把我捆上,我掙紮著怎麽都掙不脫,這不是小孩玩遊戲,我是真的被壞人給捆住,我眼淚都要流下來。但我不能哭,我還要對二丫大聲喊:“快跑,去找我爸。”

假如二丫能跑回去,那就能告訴家裏人,我爸就會來救我。董敗類卻不讓我喊,拿了個毛巾我嘴堵住,我嗚嗚兩聲,再說不出話。

董敗類丟下我去追二丫,我隻能心裏給二丫打氣,二丫跑得真慢,董敗類幾步就追上了。我現在有點後悔,為了不讓大人們看到我和二丫糟蹋麥地裏的麥苗,我們找了一個特別偏僻人少的地方,現在這左右都沒人,沒人來救我和二丫。

二丫也又打又咬又罵,和王嬸一樣潑婦,董敗類把二丫捆上,嘴巴也堵上,然後一邊夾著一個,鑽進了地裏。

現在莊稼還不算太高,但卻能藏身,董敗類帶著我們來到了村子邊,從他家院落的籬笆窟窿裏鑽了進去,走過他家滿是荒草的菜園,走進了他家。

董敗類家兩間房,正門進來穿過除了一口破鍋兩三個盆就什麽都沒有的廚房,進入裏屋,裏屋炕上丟著一套被褥,破破爛爛。

裏屋炕下,屋子正中建有地窖。我和二丫被董敗類丟了進去。地窖裏麵有些土豆,都生了很長的芽,散發黴爛的氣味,王河長告訴過我奶奶,說土豆芽有毒,不能吃,讓我奶奶每次開地窖拿土豆時,要先開蓋透氣,這樣裏麵的氣就會散出來,人不會中毒。王河長是有學問的人,我奶奶都聽,但董敗類卻不管這些,直接就把我和二丫丟了地窖裏,我想他是誠心把我們兩個毒死。

董敗類把蓋子蓋上,我和二丫想喊喊不出來,想跑也跑不掉,二丫哭了,眼淚劈裏啪啦地流下來,都落在地窖裏的土豆上。

我也想哭,但二丫哭了,我就不能哭。

我發過誓,誰也不能欺負我媳婦,我是她男人,我要保護她。

我真那麽想的,和小日本他們經常玩打仗遊戲培養了我的英雄主義情節,這讓我雖然害怕,但卻有點興奮。我做夢總夢到我當了八路軍在戰場上衝鋒,殺了很多敵人,我還設想如何給戰友們擋子彈,很有舍己救人的精神。

我想起了很多英雄人物,就不再怕。

別笑,這不是幽默,孩子的世界裏沒有幽默,隻有單純的勇敢。

董敗類丟下我們兩個以後就出了門,再沒管我們,也不知道去做什麽。地窖裏的黴爛土豆沒有把我和二丫毒死,我們兩個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二丫用力掙紮,但那繩子很緊,掙不脫,一會兒,她累了,就不再動。

我不能說話,就用力用胳膊碰了碰二丫,告訴二丫不要怕,有我在。二丫也用胳膊碰了碰我,她不再哭,就靠在我身上躺著,我瞪著眼睛四下看,想著怎麽跑出去。

地窖的口蓋著幾塊木板,有光可以透進來,直到那光都暗下來,我知道,已經黑天。

二丫的肚子咕嚕一聲,如果是往日,我早就坐在桌子旁邊拿著筷子大聲對奶奶喊我餓,但現在我的嘴巴被堵著喊不出來,地窖裏陰冷,不如家裏的熱炕頭舒服。

我覺得有家真好。能回家,很幸福。

有人開門,我豎起耳朵聽。董敗類和一個人進來,那人說:“來你家就跟做賊一樣,要翻籬笆,正門從來沒走過。”

一聽聲音我知道是常老蔫媳婦。這兩人搞破鞋,當然要躲著人!

“啪”一聲,董敗類拉開了燈,光線從地窖蓋的縫隙照進來,借著那光,我看了看二丫,她現在沒哭,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都是淚痕。

常老蔫媳婦說:“你這豬窩,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董敗類說:“我沒媳婦兒幫我收拾,你當我媳婦吧。”常老蔫媳婦罵著:“下輩子吧!”董敗類嘿嘿笑,這笑聲我熟悉的很,隻有男人才會這麽笑,王河長被王嬸罵的時候也這麽笑。

董敗類說:“上炕,我在鎮上買了好多好吃的。我給你弄。”常老蔫媳婦說:“得了吧你,你弄的豬食還能吃?我來。”董敗類說:“那我就當當老太爺,讓我的小媳婦兒伺候我。”常老蔫媳婦罵了聲“德行”,聽著聲音是出去外屋做飯。

董敗類在炕上擺弄著收音機,收音機裏放著二人轉,他跟著哼哼,似乎都忘記了地窖裏還有我和二丫。

屋後村裏的街上,遠遠傳來奶奶的呼喊:“張進,張進!”一會兒又喊:“二丫,二丫!”

二丫開始掙紮,我也用力掙繩子,但掙不脫。

董敗類突然把收音機關掉,屋裏一下安靜,隻有外屋傳來些鍋碗瓢盆的叮當聲。

奶奶聲音越來越近,聽著已經走到董敗類的屋後,奶奶高聲喊了兩聲我的名字,我心裏焦急,說奶奶你快進來啊,進來就能找到我和二丫了,但奶奶沒有進來,又喊著張進、二丫,向村西走去。

我有點沮喪,真想哭。董敗類家裏亮著燈,奶奶肯定看到,知道董敗類已經回來,她卻不來找我。

二丫又哭,身子一顫一顫,好像黃皮子上了身。

略微也能聽到王嬸喊,聲音斷斷續續,是在另一條街。

常老蔫媳婦做飯,菜香味飄到地窖裏來,我嗅到,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真餓啊!

董敗類又把收音機打開,繼續聽二人轉,他從地窖上麵走過,噗通噗通,震下很多土,落在我和二丫頭上。

董敗類的聲音在外屋響起,說:“我來端菜。”

我仔細聽,董敗類把做好的菜端到裏屋炕桌上,說:“上炕啊,看啥啊?”

常老蔫媳婦說:“對付吃,你這連醬都沒有,肯定做的不香。”董敗類說:“香,真香,我媳婦兒做的菜哪能不香?來我幫你脫鞋。”常老蔫媳婦哼道:“一邊去,我自己來。”

有翻箱倒櫃的聲音,董敗類說:“今喝酒,這酒可是好酒,兩塊錢一瓶嘞,要不要整點?”

常老蔫媳婦說:“整就整,別瞧不起我們老娘們兒。”

董敗類說:“好,整!今天晚上,是我的洞房花燭夜。”

我聽到後想,董敗類也不算太文盲,洞房花燭夜,這個詞很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