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八 章 躋身文聯

體育館後,一幢經曆文革動蕩仍巍然屹立的古刹,名新白樓。斑駁陸離,頹舊得打噴嚏沒準都震落幾扇窗戶,所以有種皺紋密布患牛皮癬的老嫗叫甜甜蜜蜜小可愛的滑稽。

此二樓原為美術生練畫之外,可這裏美術並不做美,蕭條程度與京劇相去無幾。曾稀稀落落的畫客來鴉默雀靜地塗鴉點雀,今蜂屯蟻聚的墨客再來談蜂議蟻,別有風味。

文聯教室除人員外都破舊得好似抗戰電影也不曾看過,尤其暖氣,更脾氣古怪:北邊涼如寒冰床,同學羽絨服外套背心;南邊卻似火焰山,熱的內褲裏麵塞冰決。大家都懷疑南邊暖氣裏不是水是岩漿,於是一批愛貪便宜的女生總在早晨把堆剛洗的胸罩內**子鞋墊之類拿這烘幹,然後幾個貪吃饞嘴的男生又在晚上端盤散著孜然茴香辣椒芝麻的生牛肉來這吃燒烤。烤得滿屋焚屍的焦糊味,害同學常效仿三伏天的狗,躲牆角伸舌頭哮喘。事後教授批評說“類似這種利用燒烤動物屍體坑害我們儒士的現象在古代就是典型的‘焚屍坑儒’”。

浩燃入聯報道那日,心中因疑惑而徒生忐忑。

當時教室沸反盈天,他躡手躡腳推門嵌半邊身,見桌椅爆滿。失望霎時蹬入心中虛席,隨後,催熟的絕望被熟諳女孩聲拉進深淵。

末排的許幽涵,旁留空位,正興高采烈地招手——並問浩燃“這位子是不遠了點兒”。

浩燃坦言“饑餓年代有牛糞充饑已然不錯,不能妄想山珍海味”。

“有道理。”幽涵聲情並茂,“見過教授沒,V型臉,白頭,遠看就一個冰激淩。還滿臉皺紋,四通八達縱橫交錯,像我國河流山脈地圖似的。”

“是不是還與王小波筆下虯髯公一樣,腮肉鬆馳墜肩,不過沒嚼鞋嗜好。”

“你見過?”

“沒有。我猜的,他準還體型瘦削得吃粒喉症丸就有女人十月懷胎的效果,對吧。”

“天哪!這也知道!上次他大聲說話我都為他生命安全擔心。他要在金庸筆下定是‘步如飄羽,眉壑似墨,毒入五髒’,要換蒲鬆齡,那就是‘印堂發黑,妖魔附體’了。”

其時,教授進班,神情尷尬,目光躲閃,仿佛那教授職位見不得光一樣。

浩燃同幽涵打賭:“我猜他準和其它老師一樣,醞釀一堆美妙絕倫能突顯文學素養的話,大讚校長英明,直到歸地老頭勤儉”。

不料,教授尷尬一陣竟說:“那個——幾點了?”

幽涵埋頭笑:“這一破折號把你的美妙絕倫都抻沒啦吧。”

教授威嚴猶存,台下立馬人工服務:“一點半”、“一點二十五”、“一點四十”、“九點十八。靠!表停了”,搶淺劣害,使教授幹癟的自信心如飲甘露,頓時飽滿。於是介紹自己叫“脹萎縮”。

幽涵噴鼻血說:“詛咒啊,現在不光腸萎縮,人也萎縮了,遠看就根脫水直腸,真可憐,名副其實了。”

浩燃忍俊不禁:“他家兄弟要是個胖子,那準是腸梗阻給憋的。”

教授轉身在黑板寫出“萇偉碩”三字,草書雖未登峰造極,但也爐火純青,同學都以為他畫的是幅連筆畫。

幽涵悄悄對浩燃說:“我跟你講啊,這教授,視學位如地位,去年剛從一師範學院結束他博士求學生涯,可以說是那所師大的大師,很有《儒林外史》中周蒙師暮年登上第的風采。他社會科學博士,因找的工作都與專業不對口而貧困潦倒,常拿老舍遺言慨歎‘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雖博士,沒工作,單位都說這年齡是去騙退休金的,不要他。生活所迫,他做半年小學門衛,發現自己學位與地位是枝上麻雀腳下螞蟻的差別,所以逢人就說‘地位與學位根本是男女兩種性別,兼得者必是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