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是非

小自在天是什麽地方?

——佛修的聖地,超然於世外之處。

邱艾乾的這個聲音雖然小,可是整個客棧裏坐著的都不是普通人,也不止邱艾乾一個人有眼力能看出這僧人的來曆,當下整個客棧都安靜了,方才罵“禿驢”的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噤了聲。

在這種安靜的時候,反倒是客棧的小二反應比較迅速,直接跑上來道:“這位客人您需要什麽?先這邊坐。”

那僧人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卻微微對小二搖頭,在此期間,那唇邊的笑容始終沒有落下。

“小僧來尋貴店店主,不知他此刻是否在店中?”

這聲音其實也算不上是多好聽,甚至有一種奇異的沙啞,隻不過因為太過平靜,格外有一種超脫的意味。唐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後來冷靜下來一想,倒是覺得可能是當時整個客棧太安靜給他的錯覺。

在此時此刻,看到這一名僧人,他是真的覺得這世界庸俗,高雅脫俗的隻有自己眼前這僧人。

那小二哥一愣,哪裏有人進店不吃東西竟然來找他們掌櫃?可是細細一回憶起來,自家掌櫃黑曆史不少,隻是這僧人,不知道是——

小自在天的佛修很少來到靈樞大陸,人家講究的是一個出世,佛家慈悲,也不講究跟別人結仇,所以這僧人身上全是脫去煙火氣息的高遠.

——山之巔,水之邊。

應該不存在尋仇的可能——小二哥這麽一思量,害怕誤了自家掌櫃的事情,直接伸手請他到一邊靠窗的位置坐下:“掌櫃的在,您先請坐,我幫您通告一聲。”

“有勞。”

這僧人倒是異常懂禮,低聲道了謝,便順了小二的意思,坐到了唐時他們旁邊的桌子上。

邱艾乾忍不住轉過眼光打量這僧人,畢竟是小自在天出來的,這感覺簡直不一樣……

唐時倒是覺得這樣去打量別人很不合適,不過看到周圍眾人都在看著僧人,他也覺得自己看兩眼沒問題——說實話,唐時不喜歡佛家,他的處世哲學並不是與人為善,也不是包容一切,所以看向這僧人的時候,感覺特別複雜。

那僧人在眾人的注視之中,並沒有半分的不適,他隻是安靜地坐著,等待著。

近了就能夠看清楚了,是個玉麵僧人,相貌很好,眉眼清俊,兩片嘴唇也是薄薄的,並不像唐時印象之中那些肥頭大耳或者骨瘦如柴的和尚。他頸項上也掛著一串佛珠,長長的,大約是九九之數,手腕上一串短的,手中拿著一串。

在等待的時間裏,那如玉雕一般的手指很規律地撥動著串珠,那手上的一串,每一顆佛珠上雕刻的圖案都不一樣,是鏤空的,不過裏麵似乎還有什麽東西,看不大分明,隻覺得那串佛珠應該很是沉重。

小二迅速地去了後堂,而眾人也就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寂之中。

唐時捏著手中的茶杯,耳邊是遠處的喧囂,與此相反的是整個客棧的靜默,一切都是因為這僧人的到來,這雪白的僧衣,塵俗不染,反讓所有人自慚形穢起來。

小自在天的和尚,都這樣厲害嗎?

邱艾乾所說的那個標記,終於被唐時發現了,就在那僧人雪白僧衣的領子中間,是一個“卐”形狀的紋飾,並非是簡單的“卐”字,而是運用了回文,層層繡出來的。

佛家尊右,這個符號唐時不是沒有見過,不過第一次看到相似的印記應該是希特勒和法西斯,那個符號是左旋的,正統的佛家以右為大道,因而右旋的“卐”才是正道。

卐,一般人讀作“萬”,佛三十二相之一,梵名室利靺蹉洛刹那,其實也就是“吉祥海雲相”的意思。

唐時當初了解一些,現在看到這印記,也就肯定了——果真是小自在天出來的僧人,隻是不知道,佛修是怎麽一回事?

所有人都還在或明或暗觀察這僧人的時候,小二卻已經回來了,十分恭敬地向著這僧人一鞠躬:“掌櫃的在內院等您,請隨我來。”

於是這僧人從位置上站起來,略一點頭,在小二的引領之下進去了。

這一下,整個客棧裏的人這才緩過氣來。

邱艾乾第一時間回頭對唐時道:“剛才你看見沒有,是小自在天吧?”

唐時點點頭,“看到那個卐字符了,不過……不是說小自在天的不輕易踏足靈樞大陸嗎?”

他這話音剛落,隔壁桌立刻就接上話:“早說了,小自在天那邊出事,說不定是來找大荒幫忙的呢!我們東山這邊是最靠近天隼浮島和小自在天的,這一片又是東頭,怕是最近要熱鬧呢,嘿嘿。”

唐時回憶起邱艾乾給自己介紹過的樞隱星的情況,最大的靈樞大陸和其餘的三個小塊,妖修聚集的天隼浮島和佛修聚集的小自在天,的確是在東邊,他竟然沒有想到。

隔壁桌這時候又問道:“看你們的服飾,像是天海山的,最近也出來溜達了嗎?還有兩年就要挑人去小荒十八境了,你們那邊怎麽樣?”

“我們隻是外門弟子,這等的好事怎麽可能輪得到我們?練氣期的去了小荒十八境也是死啊。”這一回接話的成了邱艾乾,門內還有很多事情是唐時不知道的,像這種場合,隻能由邱艾乾來了,他反問道,“你們是飛仙派的吧?怎麽樣?”

“我們也不過是外門弟子,可沒什麽好得意的。”那邊的幾個人也是一陣笑,都是外門弟子,也沒什麽芥蒂。

於是邱艾乾直接拉著唐時坐到了人家那一桌去,介紹道:“我叫邱艾乾,這是我師弟唐時,今年剛剛上山的。剛才聽幾位談得很深入啊,可是有什麽消息?”

方才搭話的那人是個魁梧的男子,自我介紹道:“我是齊雨田,這些都是我小師弟。說消息,也沒什麽消息,小自在天有上師渡劫失敗不算是什麽秘密,這事情門派的上層都知道,我隻是聽我們師叔說的。反正這裏麵有什麽麽秘密我們也不知道,不過——小自在天不是有什麽入世曆練的規矩嗎?”

“哦,我懂了!”邱艾乾忽然一拍自己的額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我糊塗了,我們修道的有曆練,佛修也有啊。”

是了,小自在天的佛修們也是需要入世曆練的,這些修佛的講求一個“劫數”,過了劫數就能有更高的修為,具體這中間是怎麽劃分的,邱艾乾是不清楚的,不過隻要知道個大概就好了。

唐時在一邊算是聽個半懂,他插話道:“你們的意思是,方才那和尚是來曆練的?”

“嘿嘿,這些和尚們都是要普度眾生的,交善緣結善果,來這裏曆練是很正常的,可是我看剛才那和尚袈裟僧衣都是雪白,怕還是內門弟子呢。小自在天是一個島,卻也是一個門派,佛修向來隻有一個宗門,隻是內部的分支不一樣。”齊雨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分析道,“其實可能有兩方麵的原因吧?一則是跟道修們聯係,了解一下靈樞大陸的情況,也可能跟他們的人渡劫失敗有關,二則才是曆練。”

先入世,方能出世。奇怪的修煉方法。

唐時喝了一口茶,想起這佛家來,隻覺得諷刺,一心想要修煉成佛,一邊又說不要有*,那這想要成為佛和不想要*,又算不算是*呢?修真界,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很多,所以一向被唐時打成了偽善。

正在這邊的人八卦的時候,那小二又出來了。

可能是客棧裏這些道修很少見到*的佛修,所以都十分好奇,齊雨田最直接,一把將小二拉過來,笑問道:“小二哥,說說那和尚的來曆唄,想不到你家掌櫃竟然認識這樣的大人物啊!”

那小二哥苦了臉,忙告饒道:“您好好說,我不過是個跑腿的,快把我這領子放下來。咳,我們掌櫃的不過是個築基期,以前來往天隼浮島、小自在天和靈樞大陸做生意,就是個走商,一次在海上遇到靈力風暴,發生了海嘯,差點沒了命,他本以為自己會死,不過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一條小船上,船頭上就盤坐著一個僧人——你說之前還是風狂雨驟,整個海都要掀過來,一轉臉就風平浪靜,海闊天空的,誰不震撼?”

“那是方才那白衣和尚救了他的?”邱艾乾立刻追問,唐時也很好奇,感覺這描述的場麵很大,不像是修為弱的人能夠拿下來的啊。

小二哥搖搖頭,“哪兒能啊,聽說是剛才那上師的師叔,這次隻是有事想要我們掌櫃幫忙。”

“原來隻是個普通和尚啊……”不知道為什麽,眾人都有些失望起來。

隻有唐時皺了皺眉,忽然問道:“可知道那和尚法號?”

“我進門的時候,聽掌櫃的叫他‘是非法師’。也許是叫做‘是非’?”小二自己也沒想明白,轉身就去招呼客人了。

唐時笑道:“這法號倒是有意思,是非,是非……”

以前曾看過一副掛在少室山山門的對聯:深山參佛理,大覺是非無掛礙;古刹悟禪機,才知色相本是空。

“是非”二字,本就無比奇妙。

“管他什麽有意思沒有,上菜,吃飯!”八卦完,邱艾乾就再次拉著唐時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兩個人開始吃飯。

等到日頭落下去,晚上了,他們吃喝完畢,也沒見那是非和尚從裏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