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曉》

息海山金堂的飯廳鬧鬼了。

——不到半天,這件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天海門。

事件發生當時的場景被人描述得繪聲繪色,那白玉丸子湯是怎麽被端上來的,那豬肉丸子多漂亮,那裏麵大白菜多麽鮮亮,裏麵臥著的那肉鵝多肥美,眼見得就能夠入口了,可是所有人筷子一伸出去,那被拔光了毛的鵝竟然就站起來了,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總之,那是傳奇的一天。

後來金堂堂主山羊胡懷疑是有人搗亂,可是查了一陣沒有查出來,此事也隻能在一片疑雲之中不了了之。

唐時當時筷子掉下去之後,真力的關注立刻就斷掉了,那大白鵝正在桌上跳舞,揮著那鵝翅膀,生怕別人不吃了自己一樣,不料下一刻就在所有人眼前煙消雲散了。

真是無法描述那場麵到底多滑稽,原本所有人被這忽然之間從湯裏複活的大白鵝嚇住了,已經在抱著身邊人的大腿鬼吼鬼叫,在大白鵝消失的那一刹那都沒有反應過來,全部維持著滑稽的姿勢。

之後邱艾乾拖著自己出來,幾乎是以一種狂奔的速度從飯廳出來了,回來就擦著汗跟他說:“娘的,還好我們跑得快,這些個龜孫子,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前輩戲耍了他們,也算是給我們出了一口惡氣。隻不過他們出了這樣的醜,肯定會找出氣筒的,咱們跑快點就沒事了。”

唐時忍不住給邱艾乾豎了個大拇指,“邱師兄真是聰明啊。”

聰明尼瑪啊!你跑得這麽快別人真的不會懷疑你嗎?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果然唐時沒猜錯,下午就有人來找茬了,對著唐時跟邱艾乾,主要還是邱艾乾,好生盤問了一番,實在是沒問出什麽來,這才離開。當然他們走的時候還一人順走了一把大青棗。

對這些個*的金堂弟子,唐時隻能對著他們的背影豎了一個中指。

也許是因為共患難的原因,這邱艾乾對唐時也算是另眼相看了,這兩人就像是兩隻臭蟲,忽然之間生活在別人的鄙夷之中,久而久之就能生出幾分臭味相投來。

下午幫著唐時搭建草廬的時候,邱艾乾跟唐時說了很多這天海門的八卦,唐時一邊搭房子,一邊聽,也算是對天海門了解了不少。

邱艾乾拿著小錘子輕輕將那竹片子敲在門上,尖嘴猴腮的樣子沒有半分的改變,他嘿嘿笑了一聲道:“我們這住宿條件雖然簡陋,但看上去不很像是那些世外高人嗎?你看看,這竹林精舍,草廬茅屋,清風明月啊!”

正趴在屋頂上搭茅草的唐時停下來,用一種很有深意的沉默目光看著邱艾乾。邱艾乾自己也掰不下去了,哈哈幹笑了兩聲,就繼續做工了。

其實唐時也不是那什麽嬌生慣養的,邱艾乾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很像是世外高人的住處啊。

隻不過比起別的弟子住的正經屋宇,差的不是那一星半點。

等到唐時將茅草搭得差不多了,已經是太陽落山,眼看著就要晚上了,這一次,他們是去食堂吃飯的,隻不過並不是跟中午一樣有很多弟子。

他們菜園的人都是在最後一撥吃飯的,反正是個默默無聞,吃個飯也很憋屈。

不過兩個人倒是聽見了一個有些用處的消息:“你們聽說了嗎?那個菜園的仲慶老頭要回來了。”

“哼,那老頭心比天高,不過是個練氣八層的,還想築基?他還是種著他的菜吧!”

“哈哈……”

“仲慶是誰?”回去的路上,唐時忍不住問了邱艾乾。

邱艾乾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說道:“是個很煩人的老頭子,隻會壓榨人,吸血鬼一樣。你以為我是怎麽到這個園子裏來的?好歹我現在也是練氣五層了,這麽多年苦修,盡壞在了這老頭子這破地方!”

看得出邱艾乾對這個老頭子是很有怨言的,不過唐時畢竟沒見過那仲慶老頭,也沒辦法發表任何意見。

他們一路往回走,期間邱艾乾會給他介紹東邊是種什麽的,西邊是種什麽的,讓唐時以後小心著,靈草不是人人都能享用的,尤其是他們倆。

金堂的靈草這些東西,都是有守護陣法的,誰若是想要偷盜,沒被逮到還好說,被逮到也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們一路走回息海山後山的菜園去,太陽已經落山,有些昏暗,不過唐時跟邱艾乾都是練氣期的,也不影響走路。

大約是因為之前的談話說到傷心事吧,邱艾乾忽然問道:“我看你也是個練氣期的,外門弟子能在入門之前就到練氣期的實在不多,你怎麽會被分到外門來?”

唐時有些尷尬,一刮自己的鼻子,“我是進入天海門的時候,才忽然之間到了練氣期的,我的天賦很差,傳說唐家那幾個開後門進來的裏麵,就有我一個。”

邱艾乾頓時換了一種眼神看唐時,捶了他一圈,玩笑一般,又笑道:“你小子有點牛啊,還是關係戶!”

這一回,輪到唐時幹笑了。

這樣說一番下來,大家都算是相互了解了對方的事情,所以很快便熟悉了起來,也沒什麽不和的感覺。

修真界,似乎也不是那麽殘酷,有點人情味了。

隻不過,在回到菜園旁邊的茅草屋的時候,卻發現屋前站著人,唐時還沒看清楚,邱艾乾就已經拜了下去:“仲慶師叔,聽說您回來了,沒有想到這麽早呢。”

“哼,你是巴不得我不會來的吧?”那人轉過身來,一個麵目有些陰冷的中年人,頭發卻帶著一點花白,說話的聲調也是很平直,之後他向著邱艾乾一伸手,“交上來吧。”

邱艾乾身子頓時僵硬了一下,從唐時這個角度能夠看到他那緊繃著的下頜,想必是咬緊了牙關。

過了片刻,邱艾乾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個小袋子,也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他正想要從那小袋子裏抖出些什麽來,可是轉眼之間就被那仲慶奪去了。

隻聽仲慶在這黑暗之中冷笑了一聲,“就你也配想用靈石?呸!以後菜園的掌控權還是給我,明日我早起,食堂的要來訂菜單。你就給我好好管著澆水除草,買藥殺蟲都是我來。”

“……是,一切都聽仲慶師叔的。”邱艾乾竟然忽然笑了出來,一副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的模樣,活像是巴結討好的狗腿子。

這個時候,唐時總算是明白了。

方才那小袋子裏的應該是邱艾乾自己攢下來的靈石,隻不過來源可能跟這菜園子有關,也許是上麵撥下來買藥殺蟲等等打理事項的錢。

中午在飯堂的時候,他聽人說這仲慶是為了築基,才借出去買種子理由離開山門的,現在一回來就要從邱艾乾這苦力的手中拿好處,還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仲慶掂量著手中的靈石,哼哼著走了,可是留下來的邱艾乾卻是忽然狠狠地砸了身邊的翠竹一把,竹葉落下來許多。

唐時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這裏無聲了許久,邱艾乾總算是緩過來了,狠狠舒了一口氣,“你也別擔心我了,剛剛踏入修真界的愣頭青都跟你一樣的,見到什麽人都去同情,你最應該同情的人是自己。”

唐時還是不知道說什麽,隻能裝傻地笑笑。

邱艾乾看他那傻相就不知道說什麽了,“明日師叔早起,我們也得早起。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起來,你就知道這老頭子多嚇人了。”

唐時終究還是睡不著的,新搭建好的茅草屋裏麵,有一種很清醒的竹子的味道,讓人一聞就清醒了。

今天的收獲還是很大的,唐時靜坐著總結了今天自己一係列試驗的結果,得出了三條結論:

其一,《蟲二寶鑒》上的詩,有與詩中的意境相合的環境,能夠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其二,環境改變了,詩句之中出現的東西也會根據環境做出相應的變化,比如湯裏的裸鵝;

其三,一句詩和一整首詩之間還是有區別的,一句詩隻能變出鵝來,可是當唐時念完一整首的時候,鵝卻會有相應的變化,比如後來的長毛和站起來。

在將自己掌握到的東西都記下來之後,唐時攤開自己的雙手看了看,左手還是紅色的《蟲二寶鑒》,右手的毛筆印記還是沒有任何的改變。

唐時將真力灌注到自己的左手上,寶鑒逐漸出現,唐時忽然注意到目錄上的那一句話。

人生三境,詩詞三境——望境、苦境、遇境。

忽然之間就有一種福至心靈的感覺,這東西原來也是有自己的境界的!

那麽現在自己應該隻能算是入門的“望境”吧?

唐時苦笑了一聲,然後翻開第一頁,《詠鵝》前麵的三個“鵝”字都變成了紅色,也就意味著唐時對這《蟲二寶鑒》的修煉是又進了一層,於是唐時念了一句,變出三隻大白鵝來。

很好。

他切斷真力,那大白鵝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停留的時間也變長了。

這個時候,唐時就開始疑惑了,他這到底是算是幻術還是什麽呢?

不清楚,也懶得管,自己一個練氣一層的想那麽多幹什麽?練到那一個可以想象的地步了再去。

不過這《詠鵝》的作用,似乎僅限於此了,每次都隻能變出大白鵝來,也許等著自己實力提升了以後會有更好的作用開發吧?

這樣想著,唐時翻開了下一頁,還是那陳舊破敗的模樣,像是被什麽封印住了一樣。這一首詩實在是太熟悉了,膾炙人口,讀過書的幾乎都知道。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其實細細品味起來,這詩才是短小精悍,又有一種美妙的意境。

唐時微微一笑,細細咀嚼了一番。

在他念完這一首之後,整個《蟲二寶鑒》忽然爆出了一團銀光,耀目不可逼視,然而也隻是一瞬間就消減下去,再看的時候,原本像是落滿了灰塵的書頁竟然煥然一新,書香墨氣,一瞬間連潮般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