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遣言(1)

救治所爺爺的休息室裏,小猛偷偷瞟了刀子一眼,爺爺心裏明白,故作恍悟道:“對了小猛,花花找你有事,你去看看。”

小猛出了門,爺爺把一杯牛奶遞給刀子,“你慢慢喝,爺爺得去看個病人。”

刀子當然不知道,爺爺一出門就拐進花夢的休息室,小猛早就等在那兒了,“爺爺,檢查報告什麽時候出得來?”

爺爺沉吟一陣,“其實我早就在研究刀子的病,隻是一直得不出明確的診治方案,今天你們主動來做檢查,我想應該能更好地配合我的診斷,不過你不要急著看檢查報告,等我把報告寄給我在東部的一個老朋友,他是個民間奇醫,專門診治各種疑難怪症,等他的答複來了,我再給你結論,好嗎?”

小猛激動得握了爺爺的手,“謝謝你,爺爺,沒想到你早就在研究刀子的病,我一直擔心他,卻沒想到早點帶他來治,可能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愛他,我這麽跟你說吧,我懷疑他就是我失散了十八年的弟弟孟小刀,這事我連花兒也沒說過,更不敢跟刀子提,怕他接受不了,我想等他病好了再告訴他。”

爺爺和花夢都在驚喜之後感慨不已,他們現在更理解小猛對刀子的愛了,這不單是為了答謝刀子對花夢的救命之恩,更是想要留住這份唯存的親情,與此同時,他們更了解了當初守在手術室門外,那麽痛哭流涕的小猛究竟是為了什麽——一邊是可貴的親情,一邊是難得的愛情,誰不想兩者兼擁?誰又能承受彼此為了任何一方,要去做生命的付出?

隔壁房裏的刀子當然想不到,此時在他旁邊的屋子裏正坐著三個為他哭、為他笑、為他悲、為他愁的人。他剛放下喝光的牛奶杯,一個護士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個女人。

刀子見過這女人,知道她是將軍的夫人。護士出去了,纖素的臉冷而硬,眼裏卻是裹滿血絲的淚花,“你們隊長呢?”

刀子立刻猜到她的來意,“我哥哥出去了,請您稍等,他可能很快就回來。”

纖素慍惱地瞪著刀子,她突然往前移了一步,“你就是刀子?那個會妖術的隊員?”

刀子點頭又搖頭,這可把纖素惹毛了,“你又點頭又搖頭的,到底是還是不是?”

刀子有點怕她,又因為在心裏很自責對雷言施了封靈術,所以倒有幾分做賊心虛的樣子,“夫人請息怒,小人就是刀子,隻是不會妖術,也不是隊員。”

話是不假,可在纖素聽來就是戲言,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呼吸也急促起來,“你……你放肆!”

刀子大駭,真搞不懂夫人怎麽這麽生氣?自己又是哪裏放肆了?

纖素柳眉倒豎,氣得直喘粗氣,“你既然承認是刀子,又怎麽騙我說你不會妖術?還謊稱不是隊員?你一口一個哥哥的那個人不是你們隊長嗎?”

刀子這下明白了,他如釋重負道:“夫人不要生氣,小人怎麽敢騙您?小人的確不懂妖術,也真的不是精衛隊員,哥哥是我主人,不是隊長。”

“渾小子!”纖素搧了刀子一耳光,刀子雖猝不及防卻一動不動。

這時門被推開,雷鳴第一個衝進來,他一把揪住妻子,順勢也抽她一嘴巴。

不光纖素,緊跟在雷鳴身後的三個人也怔在了門口。小猛是既心疼刀子又怨惱夫人,爺爺和花夢則是有點尷尬,不管怎麽說,夫人總是有身份的,當著這麽多人挨打,是有點讓人看不過去。

雷鳴才不管,他審訊雷言一夜無果,這才想到兒子是不是碰上會神鬼術的人了,但他並不認為是刀子,出於職業的警覺性,他一早就來找小猛,想通過刀子尋出點頭緒。直到小猛把昨晚的事一說,他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他並不急於替兒子解困,他隻擔心刀子的身體,除了想吸收刀子入隊,他內心還有一份很複雜的情感,那是因為他曾經的隊員,孟爽,那個他似乎從未善待過的女子,直到她死了,也隻留給雷鳴一些神奇的故事和一份沉重的愧欠。

沒人知道雷鳴的心事,小猛輕言安撫著弟弟,花夢則去勸慰夫人,爺爺可不懂得應付此類場麵,他找個借口出去了。

雷鳴朝妻子哼出一口惡氣,這才滿是愛惜地撫撫刀子,“別跟她計較,今後她再敢對你無禮,我饒不了她!”

刀子聽得心慌,將軍對他的好讓他無所適從。一旁的纖素拉著花夢哭起來,“你看看,我都活成什麽人了?到頭來,還不如一個低三下野的外人!”

雷鳴反身就是一腳,花夢忙拉開夫人,茶幾翻了,纖素嚇得躲在花夢身後,花夢不知所措,小猛用眼神示意她將夫人攙出門去。

刀子驚惶失措地跪在地上,“將軍請息怒,全是刀子的錯,與夫人無關。”

雷鳴一臉不高興地拉他起來,“刀子呀,我不了解你的生長環境,但你要記住,既然你已經出來了,就不用再守你從前的規矩,在這兒,人跟人是平等的,不許你再跟人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有一身驚天動地的奇術,你應該不卑不亢地生活,用你的本領來造福人群。不管你是不是精衛隊員,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絕對是個純良善行的好孩子,你所到的地方必然是幸福多於苦難,聽懂了嗎?”

刀子噙著感激的淚,眼神依舊謙卑,“謝謝將軍的教誨,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雷鳴無奈而惱火,“你有話就說,不必忌諱也不要怯弱,你們都象我的兒子,父子之間什麽都可以溝通,畢竟我自認是開明的嘛!”

刀子仍在猶豫,直到小猛也鼓勵他說,他才小心翼翼道:“將軍,我想得到您的證實,雷言雷教官是不是您的兒子?我的意思是……親……親生的。”

這問題實在唐突,小猛怔了一下,雷鳴也許久才歎出聲來,“孩子呀,看來我是個能被你肯定的人哪!是的,雷言是我親生的兒子,可惜他隻遺傳了我的暴躁和橫野,當然,這是我教子無方。”

雷鳴說著已哀沉滿麵,“**那年,他有八歲了,靠著小猛爸爸的保護,他們母子有驚無險,後來,我一直忙於平亂,沒時間管教他,他考上軍官學院的消息,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在風將軍管轄做了一名射擊教官,我也是在他任職三個月後才知道。我敢說自己是個驕傲的將軍,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失敗的父親。”

小猛理解將軍的心情,也明白了他為什麽會有個那樣的兒子,其實這也是一種犧牲。為了平亂,將軍確實犧牲了一個兒子,不是生命,卻是比生命還寶貴的東西。

刀子也感而落淚,“那我明白了,還請將軍原諒我讓您傷心了的話,也原諒我昨晚莽撞的行為,也求您不要遷怒於夫人,一切都是我的錯。當時我太欠周全,也太過衝動,本來我禦氣已經足以自保,可又擔心雷教官會接著開槍,是我的自私讓我作了錯誤的舉止,當時我發病了,無力再抵擋第二顆子彈,所以對他用了封靈術,雖然我的本意不是要置人於死,可是如果哥哥不推開他,我也堅持不了多久,而且我明知會因收功不及而使氣岔錯路,無法為他及時解除困術,我卻依然擅使了劃戒的**,所以我可能會……會……”

“會怎樣?”雷鳴和小猛都很惶急。

“我……我可能會……害了他。”刀子低頭咬唇,隻等著兩個人的懲罰。

小猛心裏矛盾起來,一方麵氣憤雷言的惡行,一方麵又礙著將軍,所以竟沒了主張。

雷鳴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半愛半恨地瞪著刀子,“你是唯一一個說話會嚇著我的人,以後不許你吞吞吐吐地,男子漢大丈夫要說話爽快、做事痛快!聽我說,隻要不是你有事,不是我的隊員有事,誰還管他雷言不雷言?又怎麽會是你害了他?他那是咎由自取,讓他自生自滅吧,我就當沒有過這個兒子!”

好讓人忐忑的話!小猛和刀子都蒙了,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將軍?把戰士看得比自己還重,把親人看得比草芥還輕,讓人捉摸不透啊!

不過,小猛也不是完全迷糊了,他明白將軍是恨鐵不成鋼,痛心之餘唯剩下失望,失望往往是令人放棄的理由。

“刀子,”小猛終於不忍心了,“雷教官會怎樣?”

此時的刀子已不敢再遲疑,“明天天亮前,如果我依然無法調歸氣路,那就解不了他用困術,他可能會……會……失去言語。”

小猛頓時啞然,但他還是心存怨恨,當初風江龍害得花夢和刀子掙紮於生死線上,他心裏再氣再恨,始終沒法去全力地維私棄公,畢竟風江龍是精衛隊的一員,建隊初期,他不想留下這樣的敗筆。何況自己的愛人和親人都在劫後餘生?他曾把當初的那份悲喜稱為“知感”——知感不曾失去心頭的人,也知感還能有去挽回身邊人的機會。可對雷言,他實在找不出足以令自己去惋惜的理由,除了顧忌將軍的感受,他真的不打算讓刀子盡快施救,再說這也是急切中求不來的。

雷鳴呢?其實他不可能完全斷絕這份親情,再痛再恨,畢竟是自己的骨血。他沉吟著不發一言,似在思量,又似在狠下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