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湯保長抽壯丁(三)

湯丙奎堂客走後,劉春如對湯丙奎說:“丙嫂子人是越來越賢惠,嘴巴子卻是越來越直囉!”

“唉!”湯丙奎道,“她就是這樣的人,誰來她都要嘻哈幾句.鄉隊長,你可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啊!”

“這樣的人好!這樣的人好!”劉春如連聲誇湯丙奎的堂客,接著又問,“丙奎兄!你是百多戶人家的保長,你堂客還要提潲桶子喂豬?你不怕讓人笑話?”

“笑冒子囉?”湯丙奎搖了搖頭,苦澀地一笑,“何止是她,就連我那六十歲的爹,還要下田做工夫……!”

“那如何行?”劉春如打斷湯丙奎的話,“以後不要讓老人家下田,田裏的工夫請人做嘛!”

湯丙奎裝窮,不免叫起苦來,:“我說鄉隊長,叫我請人,那來的錢呐?”

“錢?”劉春如眼睛睜得溜圓,“我就不信你丙奎兄冒錢,如果你冒錢,河裏就冒得水……”

“算了,”湯丙奎搖手打斷劉春如的話,“這盤講我們打不到一塊去,在你鄉隊長的眼中,我們這些當保長的,一個個都是錢袋子,‘大腦殼’起堆.可你不曉得我這當保長的苦,上頭來句話,就得照辦,下麵百姓不聽講,我也隻能講好話……”

“講麽子好話?”劉春如揮手大聲道,“誰不聽講,把他抓起來,坐他的班房!”

“談何容易嗬,”湯丙奎苦笑說,“別人不說,就講今天抽簽抽壯丁,陶明桂抽著中簽,你看叫人傷腦筋不,他家三兄弟剛剛分家不久,他一堆子人,他,堂客,三個崽,兩個女,七個人吃飯,年紀咧?四十,叫他當壯丁,別的不講,就講他這四十歲的年紀,能叫他去嗎?”

“他不去誰去?”劉春如反問湯丙奎道,“他抽中簽,當壯丁就是他的命!”

“陶明桂可不是這樣想的,”湯丙奎說,“他心裏沒準還在默神是我湯丙奎搞他的鬼名堂呢!”

這時,湯丙奎堂客把菜端上桌,一碟子幹牛肉,一盤臘豬肝,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盤臘豬腸,一碟切成對半開的鹹鴨蛋,一盤煙熏豬耳朵,三盤三碟全是下酒的菜.湯丙奎和劉春如端起酒杯,一杯酒下喉嚨後,劉春如道:“丙奎兄,你也莫操那份空心.如果陶明桂硬要錯怪你,我拿他給你出氣,鄉公所的班房如今正空著呢!”

“他中簽了,還有時間坐班房嗎?”湯丙奎提醒劉春如說.

“喔——?”劉春如一征,笑了,“看我把話講到那裏去了.嘿嘿,丙奎兄,他陶明桂當壯丁的事你就全交給我,你也莫再操心他的事.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

“那又如何不操心呢?”湯丙奎又是一杯酒下肚,嘴唇抿了抿,說道,“他陶明桂再怎麽樣也是我保上的人啊!”

“那你要怎麽辦?”劉春如一邊提起酒壺倒酒,一邊問湯丙奎道,“陶明桂中了簽,他不去不行,可是叫他去咧?你又前怕狼後怕虎的,喔——?你是不是有點怕那陶明桂?”

“是有一點,”湯丙奎點頭說道.

“怕他個!”劉春如臉一仰,脖子一直,又是一杯酒灌進喉嚨.他翻著紅眼,粗聲說道,“我就不信他陶明桂有好大能耐?還能把你吃啦?”

湯丙奎說:“他吃倒是吃不下我,可是我也不好硬叫他去當壯丁啊!”

“那你究竟想如何搞?”劉春如連喝幾杯酒後,湊近湯丙奎說道,“要不?換個人去?”

“鄉隊長,這話可不敢在外邊講啊!”湯丙奎放下酒杯,雙手拚命地搖動著,“都已經抽完簽了,我這保上還有那個願意去啊?”

“那就給第三保再加一個吧.”劉春如滿不在乎地說道,“這回給他們保多派一個,下回少派一個就是了!不過,三保這三十二擔優待穀歸他陶明桂出……”

湯丙奎趕緊打斷劉春如的話,不讓他再往下說.他的話是這樣說出來的:“三保去壯丁,三十二擔優待穀也就要三保出,切莫扯到我們四保來囉!至於陶明桂那裏,我們不讓他當壯丁,他就感恩不盡了,那三十二擔優待穀他也應該要出.怎麽樣?我們兩個二一添作五?不過,這話隻有你我知道,千萬不要傳到外人的耳朵裏!”

劉春如本想說三十二擔優待穀要那陶明桂出,卻冒想到如此一來,他還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經湯丙奎這麽一說,恍然大悟:“丙奎兄,真有你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劉春如走時已是下午了,湯丙奎送走劉春如後,和堂客打個招呼,就往陶明桂家裏去.

陶明桂住在朱家灣.朱家灣是個有十三戶人家的灣子.這灣子坐東朝西,南麵朝著壟口,北麵是一個從灣子後頭延伸出來的山嘴.山嘴上樹木叢生,擋住了冬天吹向灣子裏的北風,而夏夜的南風卻朝著灣子裏直吹,使朱家灣成為一個冬暖夏涼的好地方.就憑這一點,也引得鄰村的人們眼攙的緊.一個個都說,住在朱家灣好福氣啊!禍不沾身,人人有福!可是,誰又能想到,住在朱家灣最南麵的陶明桂,這回卻是禍從天降,四十掛零的人還中壯丁!?上午,陶明桂從湯家祠堂回到家裏,五裏來路他就走了兩個鍾頭,到家時已經是中午飯過後.須知,這一路他是怎麽走回來的?是跌跌撞撞,高一腳,低一腳,就這般走回來的,他喝醉了酒?不是!他是失了魂?是的!他的確是丟了魂,就是那支千刀萬剮的中簽,害得陶明桂一路上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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