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督導點編(下)

田月先楞頭楞腦地上前一步,答聲:“有.”

“多大年齡?”張督導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了二郎腿,臉往上仰了仰,兩眼斜視著田月先問道.

“十九!”田月先回答道.

“哪年生寅?”

“戊辰.”

“幾月?”

“二月.”

“你答的不對嘛!?”張督導眼珠子一轉,打起官腔,”已滿十九歲,就是二十歲嘛!”

“是的!”田月先答道,又解釋著說,“已滿十九,吃二十歲的飯.隻是我剛滿十九歲才一個月,還算是十九歲的人.”

“耶!”張督導的眼睛裏猛地充滿了血色,頓時耍起了威風,“你還強詞多理?媽的!”

田月先見張督導發起火來,頓時楞住.

“我倒要看你強!”張督導說著站起身,手提起文明棍,繞過桌子,奔到田月先跟前,舉起文明棍就打.

“哦?”田月先一怔,馬上清醒了:他想殺雞給猴看?好啊!當下心一橫,抻手抓住打下來的文明棍,先一擰,再往懷裏一拖,劈手就奪過張督導手裏的文明棍,對著膝蓋上一磕,隻聽“喀嚓”一聲,文明棍就斷成二截兒.

張督導看著丟在地上的已斷成二截的文明棍,氣得兩眼直冒火,手指著田月先的鼻子吼道:“你……!你要造反!?”

“造反又何解?”這個田月先本身也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闖起禍來不管大小的角色,當下他也毫不示弱嚷道,“看你能把我吃下去!?”

劉春如見勢不妙,拔出腰間的左輪手槍,朝著鄉兵們一揮:“快!把他給我抓起來!”

聞聲衝出的劉金伢和曹二白馬上撲了過去,一把扭住田月先的胳膊,將他死死地按在地上.田天勤和幾個青年想上前幫田月先,卻被幾個隨即跑來的鄉兵們用槍頂著向後退去.劉春如見人已抓住,又對劉金伢和曹二白嚷:“把這個田月先給我捆起來,關他十天班房再說!”

“你敢!”就在這時,原本在桌旁陪酒的鄉紳中站出一個人來,隻見他三十三四歲,粗短身材,方臉上豎起兩道直眉,那對溜圓的眼睛裏,此時卻透出兩道逼人的凶光.他吐出這兩個字後,不慌不忙地走向張督導.

“裘四!你莫亂來囉!”湯丙奎見狀,連忙跑了出來,伸出手想要攔下這個人.

那裘四隨意地伸出手,就那麽一扒拉,湯保長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連退好幾步,再也不敢上前了.

隻見裘四幾個大步來到張督導跟前,抬起頭來,氣勢逼人地對他說道:“放開他!”

張督導見裘四如此目中無人,氣惱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他指著裘四對著劉春如吩咐道:“把他也一起捆起來!”

劉春如聽到張督導發話,別好了左輪手槍,一擼袖子就衝上來,想要親手捆住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裘四.

“哼!”裘四冷冷地哼一聲,不緊不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袖筒,衝著劉春如揮了揮,盯著張督導說,“捆我?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誰?”

張督導仔細一看這個紅袖筒,立刻沒了威風,原來這個看似乎普普通通的裘四,竟然還是三青團的教導!其實,張督導他還不知道的是,這個裘四,不僅是三青團的教導,還是這地方上的一霸,頗有幾下拳腳功夫.當地一個名叫“食人團”的幫會組織,那裏麵的首老不是別人,正是這個裘四!和劉春如當大哥時一樣,裘四手下也有著十幾號為他賣命的弟兄.平日裏在地方上鬧起事來,就連那保長湯丙奎都奈何他不得.現在,眼前這個神氣十足的張督導,職務比他還低,他裘四又如何會怕呢?“你厲害麽子?你不就是一個臨時委派,JB大的督導員嗎?”裘四訓斥著張督導說,“我問你,以黨團治國,這話是誰說的?你懂不懂?”

張督導不願說懂,也不敢說不懂,他隻好站在那兒不吭聲.

劉春如見苗頭不對,就連張督導都緊閉嘴巴,他更不敢動手,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朝後退了幾步.劉金伢和曹二白見是這番情景,也不知如何是好,捆人不是,不捆也不是.那邊田天勤和幾個青年農民可不管這些,上前推開劉金伢和曹二白,從地上一把拉起田月先.那田月先狠狠地瞪了劉金伢和曹二白一眼,高喊一聲“走”.就這麽一眨眼功夫,那三四十個青年農民吆喝著衝出了湯家祠堂,張督導呆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哼!”裘四朝張督導一哼鼻子,轉過身,邁著四方步朝祠堂門外走去.

張督導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裘四那一左一右擺動地黑緞袍子的後襟,消失在祠堂門口時,他這才一跺腳,質問湯丙奎道:“今日點編,你怎麽喊來這麽個家夥?”

“不喊他來,點編就怕點不成啊!”湯丙奎低著頭,小聲地說,“恐怕還會讓人頭痛些.”

“難道現在就不頭痛嗎?”張督導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出.

站在一旁的劉春如,這時插嘴問湯丙奎道:“田月先是裘四的甚麽人?他強出麽子頭?”

“是他外甥!”湯丙奎趕忙答道.

“操!點田月先時,你怎麽不告訴告訴我?”張督導越想越窩火,自己是縣政府派下來的人,就這樣白白地讓人殺了威風.他不由得將怨氣全撒在眼前的這個湯保長身上,緊盯著湯丙奎,怒氣衝衝地吼起來.

“我又不曉得你會拿田月先開刀?您又沒問我呀!?”湯丙奎委屈地解釋說,“張督導,您先消消火,我這去把裘四叫來,讓他給您賠不是……”

“賠個屁!”張督導打斷湯丙奎的話,朝劉春如一揮手,“走!”

劉春如瞪了湯丙奎一眼後,帶著那十個鄉兵,跟在張督導的屁股後麵,灰溜溜地走了.看著他們的背影,湯丙奎的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是鹹?說不出是什麽味道.他隻知道,這件事是辦砸了……那剩下的九個鄉紳,張督導在場時,他們沒機會說上句把話.這時,見張督導走了,一個個交頭結耳起來:“裘四也真橫呀!連縣裏麵的人都敢碰!”

“張督導要捆裘教導?!嗨!那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算了!什麽大水呀,龍王呀,都不是!這是以毒攻毒,什麽人治什麽人!”

“以毒攻毒?”

“裘教導要保外甥,張督導要點丁,這不是以毒攻毒嗎?”

“點丁?不是說點編嗎?”

“點麽子編?要我看啊,點編是假,點丁是真!八成是要抽壯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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