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劉春如換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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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爹——”湯丙奎一跺腳,氣急敗壞地對他爹說,“你真是個死腦筋!”

“呸!”湯九老倌氣得一口老痰吐在了湯丙奎的臉上,眼眶裏落下幾滴淚,嘴裏罵道,“我家的黃牛是我一手喂大的!你舍得殺,我還不舍得咧!”

“甚麽舍得舍不得,跟你打商量是給你麵子.少給我囉嗦!”說完,劉春如狠狠地瞪了湯九老倌幾眼,隨即對鄉兵們發話道,“去!把湯保長家的黃牛牽來,殺了它!”

“這……”鄉兵們見湯九老倌不鬆口,站在牛欄外邊不讓路,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湯九老倌還是死不鬆口,劉春如火來了,他惡狠狠地瞪著湯九老倌,嘴裏卻說道,“聽到冒?把牛牽來,殺!那個今天掃了老子的興,不讓我殺牛,哼!就莫怪我姓劉的不客氣!不講是殺牛,我還會連人一起殺!“湯九老倌倒底還是被劉春如那吃人的目光給嚇住.他瞪了湯丙奎一眼後,一跺腳,抹著眼淚跌跌撞撞地奔出去.哭聲中還夾雜著那些罵崽哭牛的話:“天啊!我湯家祖宗做了甚麽虧心事???我怎麽就生下這麽個孽種!他居然帶人來殺自家的牛!他會遭雷劈啊!牛啊!我的牛,你死得好慘啊!……”

湯九老倌流著眼淚,站得遠遠地,看著自家的那條黃牛,被兩個鄉兵從牛欄裏牽出來,停在禾場裏。

禾場裏已經埋好了殺牛的木樁,擺好了蒙牛眼睛的黑布,盛牛血的木盆,捆牛腿的麻繩,一把雪亮的殺牛刀,也橫放在盆邊的梭凳上。鄉兵們把牛牽到木樁邊.此時,黃牛似乎明白它的末日到了,兩顆黃豆大的眼淚從牛眼眶中滾下來。劉金伢走上去,用黑布纏在牛頭上,再往下一帶,就蒙住了牛眼睛。

接著,跟上去四個鄉兵,把牛的兩條前腿和兩條後腿,分別捆到了一起。這樣一來,牛的四條腿合成了兩條。鄉兵們輕輕一推,牛站不穩,卟嗵一聲橫倒在禾場裏。牛剛剛放倒,四個鄉兵一起動手,用麻繩把牛腿綁到木樁上。待一切準備完畢,劉春如走上前,他右手操起殺牛刀,左手大拇指往刀刃上輕輕地試了試刀,蠻鋒利哩!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地用牙齒將刀背橫咬在嘴裏,兩隻蒲扇般的大手左右把衣袖一摟,露出兩節又粗又黑的胳膊來。

隻見劉春如扠開兩腿,藏好腰,左手按在牛頭上,右手從嘴裏取下殺牛刀,使勁將那雪亮的殺牛刀甩了甩,用力握緊後,隻見他手腕上的那一圈肌肉一拱,刀尖便狠狠地對著牛脖子上捅了下去。暗紅色的牛血帶著熱氣“哧”地一聲順著刀縫噴了出來。刹時,劉春如的臉上、脖子上、手上、衣服上全是牛血。劉春如簡直就成了個血鬼……

湯九老倌不忍再看下去了,抬腿走得遠遠的.回頭看了看,心一酸,哭了!他想再走遠些,但他怎麽也邁不出腳步。最後兩腿一軟,整個人就癱倒在地上,臉上老淚縱流,蒼白的嘴唇也不住地顫抖著,不住地念叨著,這個畜生崽啊!我那可憐的牛啊!……

吃飽了,喝足了,劉春如、劉金伢和鄉兵們一個個抹抹油嘴,拍拍肚皮,滿意地笑著,可真謂是酒醉牛肉飽。劉春如還不停地打起飽嗝來。正待要出門回牛糞塘時,劉春如猛地記起王鬆林與曹二白來,他們跑了一個通宵,天亮前架著田天勤回鄉公所去了。他們還冒吃到牛肉咧.湯丙奎聽明白劉春如的話,嚷著叫堂客找出幾張馬糞紙來,包了好幾包熟牛肉,交給鄉兵,讓他們帶給王鬆林和曹二白。鄉兵們跟著劉春如、劉金伢的屁股後邊,哼著小調,出野雞衝,打道回牛糞塘去了。

湯九老倌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流著淚,呆呆地看著天空,看著混濁的雲層,嘴裏發出嘶嘶的喘息聲。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自己在看什麽,似乎自己就要遠離這個世界,遠離這生他養他的熱土.他要到另一個世界去,找他的堂客去……

天黑下來了。湯丙奎還不見爹回家,不免著急起來。爹到哪裏去了,莫不會出事吧?這個爹呀,怎麽這樣倔,這樣強呢?

“還不去找爹?”湯丙奎堂客催他道。

“銀鳳,快來!”湯丙奎出門不一會兒,就找到湯九老倌,急忙吆喊堂客快快過來,兩個人搭手才把湯九老倌抬進房裏,平放在床上。

湯九老倌毫無知覺,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樣。他那張老臉上仍掛著淚痕,兩眼直直地盯著天空.不,不是天空,而是自家的房梁。

湯丙奎麵無表情,不知道心裏在想著什麽,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床前。倒是他堂客銀鳳前前後後忙碌著給湯九老倌脫鞋、蓋被子、打熱水、擦臉……待這一切忙完後,她輕聲地喊著湯九老倌,害怕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而湯九老倌還是老樣子,眼睛直直地看著上方房梁,誰也不理。她一急,“哇”地一聲哭起來。

湯九老倌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媳婦銀鳳在床邊守了一個通宵。直到第二天早晨湯九老倌這才清醒過來。他看到了銀鳳:“銀鳳,辛苦你啦!”

銀鳳是湯丙奎堂客在娘家時的名字,隻有家裏人才這樣稱呼她,外人都叫她丙嫂子。此時銀鳳搖搖頭,回答說:“爹,隻要你冒事,我辛苦點算麽子。”

“爹,”湯丙奎聞聲進房來。

“……”湯九老倌不搭理湯丙奎,也不吭聲,兩眼緊緊閉著。

“我曉得你老看我不順眼,”湯丙奎故作委屈地說,“我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嗎?現在牛欄裏兩條牛,水牛牯子是我花錢買的,黃牛婆是換來的,這都是清清白白的事呀!你總喜歡聽信外頭人的那些風言風語。可是,那些話是信不得啊!不是真的!講那些話的人,我都搞清楚了,是白樹衝的田天勤.那家夥不是隻好鳥,我要不看他是苦力碼子出身,從小就冒得爹,可憐巴巴的.常言道,欺負可憐人,天理不容.要不這樣的話,我早就對他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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