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向縣委書記報告

吳自發家的豬被人偷的消息傳得很快,一下到了生產隊長吳誌生耳朵裏。雖是同宗同姓,但他大小也是一個官,他知道自己管轄的地方出了這麽一件事,事態十分嚴重,自己又沒那個能力處理,自發家裏正聚著一群人,搞不好就會鬧起事來。在他眼裏看來,這是一群蠻民,刁民,自從這裏有史料記載,哪朝哪代的地方官員都怕他們。他們從來就是本地的牛人,牛人的後代更牛,更不可以隨便碰。於是吳誌生馬上向公社書記報告。公社書記聽了電話報告,立刻趕往塘家寨。

“叔公,生產隊長來了。”有人說道。

有財說道:“生產隊長來了怕啥!就是皇帝來了也不怕。”

隻見生產隊長吳誌生走進院子,後麵還跟著一個四十五六歲的長著國字臉穿中山裝的人,像是個國家幹部。吳誌生等人進屋後,誌生對明叔公說:“叔公,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公社王三喜王書記。”他又對王書記介紹說:“這是我們塘家寨輩分最高的德高望重的吳鏡明叔公。”生產隊長沒說明叔公是塘家寨的老大,但王書記心裏已經明白了,走上前去伸出手要和明叔公握手,不料,明叔公卻沒伸手,王書記的手停在半路,於是笑說:“吳鏡明同誌,你看著滿屋子的人,你也不給一點麵子給我?”把手收了回來,在衣袋裏搜出一包“大前門”煙來,抽出一根,要遞給明叔公,明叔公拿著水煙筒說:“我有這水煙筒,你那國家幹部煙,我抽不慣!”王書記隻好自己抽。

惠蘭拿了一條長板凳,讓王書記坐下,又倒了一碗開水放在他麵前的四方桌上,才站在一邊。

王書記說:“吳鏡明同誌,我今天來,直話直說······”

進吉三叔婆插了一句:“書記大人,你有屁就快放,放了就走人,我們農村人不怕臭!”

“哈哈,哈哈!”有財笑得開心,進吉大伯眯著眼笑,那狗仔笑得前俯後仰,肆無忌憚,一屋子的笑聲,隻有生產隊長臉上十分的嚴肅,王書記的臉拉得老長老長,心裏直罵這些沒教養的鄉下人,嘴上卻說:“你們笑,我看你們哭都來不及。你們這是在犯法,知道不知道?還不趕快懸崖勒馬,把人放了,大家才沒事。”

“書記,犯法不犯法,我們鄉下人不懂。這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是誰的不是,你先搞清楚再來這裏和我們上課。”吳自成說道。

“對,沒錯。不去找他們,先來說我們的不是。”

“天底下沒這個理!”

“人家是當說客來的,拿那邊人的好處。”

······一時間,屋子裏叔公叔婆們七嘴八舌的說開了。王書記越聽心裏越生氣,站起來,說:“好,勸你們不聽,看你們有好果吃。”說完,轉身就走。

公社王書記氣憤地離開了塘家寨,他本想這事由新村人引起,如果新村的人肯聽他的話,先把吳家的豬還了,事情也許會解決,兩村不會鬧出大事來。這一想,他又到了新村。誰知道新村人也和塘家寨的人一樣固執,不肯認輸,一定要塘家寨放人賠禮道歉,別說一兩頭豬,就是一頭大水牛給殺了又怎麽樣?你抓我們的人,我們就不會抓你們的人啦?誰怕誰?王三喜調解無效,感到事態嚴重,吃了晚飯,騎著自行車去縣委向縣委書記匯報。

新安縣城就坐落在長安鎮。新安縣是個新縣,解放後才設置的,也沒幾年,因此家底薄,是個窮困縣。相對縣來說,長安鎮卻是個有著悠久曆史的古鎮。據史書記載,秦漢的時候,這裏已經有人居住了。新縣舊鎮,一新一老,相得益彰。縣委縣政府機關,縣直屬各局等在鎮東郊,長安公路貫穿縣城,連著長安鎮。市鎮集貿,商賈販夫,與黨政機關,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卻因縣城落在了長安鎮,巧妙地融在了一起。

此時,縣委縣政府正在討論一項本縣有史以來最大的工程:準備在本縣北部興建一座大型水庫,利用水庫的水發電,造福全縣人民。因此,討論會上除了本縣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還有縣水利局農業局局長外,地行署的領導和水利專家也參加了。長安公社書記王三喜到了縣委,看門的魏老頭問老王你找誰?王三喜說有急事找殷書記。魏老頭說殷書記和常委們在會議廳開會。王三喜朝縣委會議廳看去,果然燈火通明。他急得團團轉,一邊吸著煙在大院裏的古榕樹下徘徊,一邊想如何才能讓殷書記出來和他說話。

這時,王三喜看見一個穿著素雅服裝留著兩條長辮子的服務員走出會議廳,他喜得如見救兵。他認識那服務員,名叫梁小麗,還知道平時在不嚴肅的場合大家都叫她黃毛鶯,這是因為她嘴甜,心腸好,對人熱情,又長著一頭黃頭發的緣故。盡管她隻是個服務員,但縣裏的很多幹部都喜歡她,她也認識常到縣委的幹部。

小麗提著一個暖水瓶一路走來,王三喜向她招手,她看見了,便甜甜地叫了聲王書記。王三喜應了,隨後把自己有急事要向殷書記報告的話說了。小麗用手勾勾頭發,微笑說:“不行呀,王書記,殷書記坐在裏頭,我不敢跟他說話。”

“這麽說沒辦法了?”王三喜見到小麗時的那點高興一下子無影無蹤了。

小麗看王書記急,想了想,說:“王書記,你別著急。錢秘書在,我可以叫錢秘書出來見你。”

“好,好。叫錢秘書來也可以。”王三喜勉強答道。

小麗回頭去把錢秘書叫來,錢秘書聽了王三喜的報告感到事態確實嚴重,囑咐王三喜在會議廳外邊等他的消息,他進去向殷書記匯報。

殷書記聽了錢秘書簡單扼要的匯報後,便對身旁的地行署領導小聲說:“現在縣裏發生一件事要及時處理,會議是否可以明天繼續開?”

“可以。”行署領導說話幹脆利落。

得到地行署的領導首肯,殷書記站了起來,用手示意正在發言的水利局長停止發言,說:“同誌們,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裏。縣委常委同誌留下,其他同誌散會。”

大家心裏納悶,會議開得好好的,突然散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你看我我看你的,又不好去問殷書記。等眾人走後,留下縣常委幾人,殷書記叫錢秘書喚王三喜進來,讓王三喜把偷豬事件前前後後向常委們說了一遍。

縣委宣傳部長是個急性子的人,首先發言:“我看這事馬上通知公安局,讓公安來處理最合適。該抓的抓,該處理的處理,決不能手軟!同誌們,新中國成立都這麽長時間了,農民的宗派觀念還這麽強烈,這都是封建思想的表現,社會主義堅決不能讓它存在一天,必須消滅它!”

縣委曾副書記說:“小偷小摸還有綁架人的事,可以讓公安局來處理,但宗派之間的糾紛讓公安來處理就比較麻煩點。像發生兩村械鬥的事件,公安局總不能把兩個村所有參加械鬥的人都抓起來吧。就說抓鬧事的頭,我看也難。蛇無頭不行,村有村老大,兩村械鬥,村老大是關鍵人物,可你不好抓他。這裏的民情,我專門研究考察過。村裏的民事糾紛,多數村民都會找村老大處理評判。說句不好聽的話,村裏有什麽事,村老大比生產隊長還管用。村老大一句話,全村人不論老少,都會聽他的話。法不責眾。這件事,要慎重啊,這屬於人民內部矛盾。”

常委們討論來討論去,就兩種意見:一是強硬派,主張決不能手軟,在打擊偷盜和綁架人犯法行為的同時,抓住時機,打擊借機鬧事的宗族勢力,鏟除封建餘孽;二是溫和派,主張對這樣的事件要慎重處理,區分對待,化解人民內部矛盾為當前主要任務。

殷書記說:“這樣吧,我一個人去處理。先讓他們放人。那戶農民家的豬被偷的損失先由長安公社給,有被打傷的醫療費也由公社先墊上。先把事情平靜下來,不要讓矛盾激化擴大,盜竊綁架的事以後再由公安來處理。同誌們,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既然殷書記這麽說了,大家也就無話可說。不過,對一個縣委書記一個人去鄉下,而且是晚上,常委們有些看法了。

“殷書記,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要為全縣的父老鄉親們著想啊。多危險的地方,你一個人去不合適,要去大家一起去。”宣傳部長說。

“對,對,沒錯。”連曾副書記都同意宣傳部長的意見。

殷書記說:“不用怕,沒你們想象的那樣危險。我心裏有數。一個人去比較好,多人去了反而不好。這事不能再拖了,要快,今晚就要處理好,讓兩村平靜下來,否則事態擴大,就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