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阿桑的故事三

十一阿桑的故事三隨著阿桑的講述,劉誌的心也跟著沉重起來。有時,他用眼神看看阿桑,表示出關切。有時,他點一下頭,要阿桑知道,自己在用心聽。

……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紅酒,我想也不想就喝了下去,我不要再去麵對這些事情,我恨死了我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睡著的,第二天醒來時,頭疼得厲害,眼睛也腫得好大,昨晚的情景再一次清晰的回到了自己的腦海裏。

我爬起來衝完涼後,再一次把自己丟進床上,往日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在自己的眼前閃過,竟不住淚流滿麵,幸福竟然如此的短暫,我還剩下什麽呢?工廠,對了,還有自己的工廠啊,我平時很少出現在工廠裏麵,難怪很多東西我被蒙在鼓裏。

我收拾了一下,換好衣服回到工廠。雖然我努力在掩飾,可是員工還是看出來我有點不對勁,隻是看我的臉色,誰也不敢問什麽。接下來的日子,我把我的時間完全放到工廠裏麵去了,可他明顯的在防我,但是那有什麽用呢?他大概忘了,這個工廠最先是由我建立的,裏麵有很多我一手帶起來的人,大家都希望我接手工廠。而我也在做著準備。我要讓自己忙起來,不能停,不然我會發瘋的。每天回到家都是累得動都不想動,可是卻睡不著,整夜整夜的失眠。坐下來心裏卻在翻騰,實在睡不著,我爬起來拖地板,洗東西,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累得筋疲力盡。麵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再也感覺不到一點它的溫暖了。

如此的折騰下去,我很快就消瘦了,心力交瘁。可我顧不上那麽多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了。半個月後,我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病情來勢洶洶,我卻感到痛快極了,身體上的痛或許可以掩蓋得了心理上的痛吧?

那天,又到了該發工資的時候了,中午吃完飯,我去銀行取錢,走進銀行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頭好暈,眼前全部黑了,腳站立不穩,我拚命的提醒自己,我不能倒,不能倒,可是接著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公明人民醫院了。是公明建設銀行的人叫救護車把我送進醫院的。而且照著我手機上的電話已經通知了我在觀瀾的大姐。手上打著吊針,我尖叫著拔掉針頭,不顧手上的針孔還在出血,我不要打針,我要馬上出院。醫生和護士全部給我嚇到了,全部跑上來攔住我。說小姐你這樣出去很危險的,你幹嗎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呢?要是你的親人看到你這個樣子,不是很心疼嗎?我的親人?我突然心疼到極點,我的親人在哪裏呢?不肯原諒我,我是自找的,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誰會心疼?我堅持要出院,醫生可能是見我的眼神決絕,最後也隻是給我開了很多藥,吩咐護士小姐去給我拿藥,叫我多休息,不要太過勞累,還是讓我出院了。

我打電話叫來行政主管,叫他陪我一起去銀行取錢出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銀行下班了,最後隻好把工資推遲到第二天發放,我以為員工會有不滿的,可是大家知道我病倒的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什麽不滿情緒,可是他就不同了:“你怎麽這麽沒用?取個錢會暈倒,你還能做什麽?”我反口告訴他:“我不能做什麽,為了你這樣的人,做再多都是白費。”

回到家的時候,我姐姐從觀瀾趕過來了。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姐姐見到我的樣子給嚇了一跳,怎麽瘦成這樣了?你們怎麽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又哪裏是幾句話能講得清楚的?我的傷痛誰會知道?姐姐告訴我,她一接到我病倒的消息,急得六神無主了,說她已經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來照看我。

我覺得生命失去了意義,不肯再配合治療,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人也爬不起來了。絕望中,我想到了,我要是就這樣走了,我甘心嗎?我要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麽才行。我想到從網上看到的眼角膜捐贈,那麽把我的眼角膜捐獻給那些失去光明的人吧,那樣感覺是我自己的眼睛留在這個世界上看著這個世界,我也可以安心了。可是我該魂歸何處呢?家裏容得下我嗎?重重的悲哀包圍了我。一步錯,步步都錯,我把自己陷入了絕望中。

姐姐眼看著我就這樣消沉了下去,心痛的要死。可我隻求快點解脫,開始拒絕吃藥,拒絕打針,也拒絕進食。我的魂魄早就回到了千裏之外的家鄉,眼前浮現出親人的音容笑貌,浮現出那熟悉的住了十幾年的房子,和那條熟悉的小路……既然活著回不了家,那麽讓我魂歸故鄉吧?

一個星期很快就到了,姐姐快走了,可是看我這個樣子,實在是忍不住了罵我了:“為了這麽個男人,你值得嗎?既然錯了,就要有勇氣去麵對,折磨自己讓人家好笑嗎?他對你已經不再心疼,你這麽做的意義在哪裏?我不說你對不對得起別人,你對得起你自己嗎?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人本來就是要走彎路的,錯了,從頭再來,你的性格那麽要強,就這麽點打擊就承受不住了嗎?我知道你很愛他,可是既然不屬於自己了,那為什麽不放手?難道除了他,你就找不到好的嗎?”

我很想告訴大姐,我是可以找到好的。可是已經沒用了,一生隻愛一次,我的愛已經給了一個人,再也要不回來了,因為他把我給他的愛弄丟了,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姐姐有一句話提醒了我,我這麽做,意義何在,對得起自己嗎?我不甘心,對於我來說,生命才剛剛開始,我的很多心願還沒實現呢,我怎麽可以就這麽去了。我就真的不想再回到故鄉嗎?不,我做夢都想回。同時我也明白了,對於人類來說,隻有生和死的距離最難跨越,而這種代價對於去了的人是生命,對於活著的親人則是永遠無法形容的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種痛,我怎麽能把它加在我的親人身上去呢?我要活著,即使痛苦,我也要堅強的活著。我輕輕的告訴姐姐,不用再勸我了,我明白了,我會好好活下去的,大姐帶著不放心回去上班了。臨走前一遍遍的囑咐我要按時吃藥,要接受治療,不要輕易放棄生命。我一一點頭。我一直覺得,姐姐是個堅強的人,前年姐夫得病去世了,姐姐就一直在外打工,掙錢供她已經上了高中的兒子讀書。我應該向姐姐學習。

我開始積極的配合醫生,接受治療,半個月後感覺身體好多了。我想起自己好久沒去工廠了,我爬起來梳洗後想換衣服去工廠,可是打開衣櫃,卻發現本來合身的衣服卻件件都大了,走到鏡子麵前一看,那裏麵臉色臘黃,站立不穩的人還是我嗎?穿著一套白衣服的我像個幽靈,隨時可能會消失,我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副德性?

可我還是堅持著回到了工廠,所有的員工見到我都嚇了一跳,好多管理人員問我怎麽了,為什麽瘦成這樣了,可我能怎麽說?我告訴他們,我生病了,沒事。可是我很快就發現工廠裏的人員有調動,感覺上很奇怪,卻又看不出來問題在哪裏。同時身體也讓我做不到。病好後,我是第一次見他,對於我的消瘦,他視而不見,我也根本就不想理他。

我的預感是對的,工廠很快就出現了不好的反應,雖然我極力去挽救。可是一個月後的一天,上午我還在外麵打針,行政主管打電話給我,說是有一批貨發出去之後,那些人竟然不見了。我的電話掉到了地下,人差點站不穩,真是禍不單行啊。人跑了,貨款要不回來的話,供應商的錢怎麽辦?員工的工資怎麽辦?我的頭腦一片混亂,工廠剛剛站穩,出了這樣的事情,那不是等於把工廠推向了絕路嗎?上天難道連我最後的東西也要奪走嗎?我馬上命令主管,不許對外散布這個消息,可是已經遲了,我回到工廠的時候,要債的全部上門了,好不容易安撫了他們,可是員工的工資呢?怎麽辦?我取出自己所有的積蓄,還是不夠。最後想到我一個做融資的朋友,好在朋友全力幫我,最後由他擔保從銀行貸款幾十萬,發放員工的工資,和付供應商的錢,4月底,工廠宣布破產,機器設備全部被銀行拍賣。短短的兩個月,我莫名其妙的變得一無所有了,還背上了幾十萬的債務。

我的心已經感覺不到疼了,麻木了,死了,空了。原來心死是這種感覺?

這樣也好,從今以後,讓我做個無心的機器人吧。什麽是我所不能失去的呢?最在乎的,一夜之間離我而去,其他的算什麽呢?隻是自己還不能死,還有責任未了,那麽讓我就這樣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吧,愛過,痛過,人生起碼沒有虛度。

很謝謝www。qb5200。Com那些在我最困難時幫助我的朋友,是他們幫我度過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後來,我又去一家公司裏上班,我做主管,工資不算低。我陸續換掉了那些欠款,心裏感覺輕鬆了。我累了,不想有那麽大的壓力,就來現在的單位做了文員。

阿桑看了一眼劉誌,淡然的笑了一下:

“這就是我在深圳的故事。一個很傻很可笑的人的故事。”

劉誌說:

“不是你傻,也不是你可笑。是這個社會太險惡,人心太險惡。那麽樣的一個男人,不值得去留戀,往事,該忘記的就徹底忘記。”

阿桑笑了一下,什麽都沒說。或許她覺得,忘記,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劉誌輕輕的握住了阿桑的一隻手,似乎是想表達自己的一種安慰。阿桑手動了一下,但並沒有抽出去。可是,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她的心早就死了,活著的隻是一個軀體而已。

阿桑說:

“我們回去吧,你家裏人可能還等你呢。謝謝你請我吃飯!”

劉誌說:

“不用客氣啊,我們是同事,現在應該是朋友,也謝謝你給我講了你的故事。”

將阿桑送回到八卦一路鵬勝村的住處,劉誌就回家了。

回到家,李湘還沒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問劉誌吃過飯沒有?劉誌說吃過了,就去衝涼。不知道為什麽,他耳畔裏又響起了阿桑的敘述。他覺得,阿桑其實是一個很能幹的女孩子,她聰明,有思想。可阿桑實在是太不幸了。他想,以後要把阿桑當做妹妹照顧,她需要溫暖。尤其是現在,尤其是在深圳這樣一個人情淡漠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