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暴雨過後的第二天下午,劉老漢趕著羊群出了村,今年特別幹旱,草都長不旺盛,東倒西歪地沒精神,就像霜打的秧苗,他就常到龜山放羊。俗話說,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神龜泉盡管已經停噴了幾十年,泉底隻剩下一窪渾水,但是,泉子周圍卻總是濕漉漉的,草就長得茂盛,劉老漢隔三差五地來這裏放羊,吃完這茬過幾天再吃一下茬。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將神龜泉灌滿了,水至泉口,劉老漢在水麵上發現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開始他還以為是一頂帽子或者什麽別的東西,就伸手去撈,他沒想到帽子還會跑,他一伸手,帽子就晃晃悠悠地跑到另一邊去了。他自然嚇了一跳,還差點跌進泉眼裏,愣了愣神,才明白這不是帽子。究竟是什麽東西?這引發了他強烈的好奇心,便用棍子似的放羊鞭猛地將其挑了出來。劉老漢趴在地上,定神一看,原來是隻大烏龜。神貴鄉盛行養龜,他卻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烏龜。人民公社的時候,劉老漢年年都是生產標兵,披紅戴花的挺風光,有一定的思想覺悟,神貴村是個古村,村史能追溯到宋朝,過去村民開山造田時發現了古物就都主動交給國家,分文不取。他想,這麽大的老龜肯定不是等閑之輩,他得交給鄉政府。於是,他連忙下了山,將老龜送到了鄉裏。

“老大哥不愧是當年的生產標兵,有覺悟啊!”劉老漢一說完,宋一鳴就誇獎道,“鄉黨委和政府決定獎你一百元,你有空到辦公室去拿吧。”

龜婆龜婆,信口開河。實際上,獎勵劉老漢一百元,是宋一鳴一時興奮自己的決定。好在他是一把手,失言而不至於食言。

“宋書記,不要,這錢我不能要,這龜本來就是國家的,我撿了國家的東西就得交給國家。”劉老漢連連擺手說。

了解了老龜的發現經過,宋一鳴又興致勃勃地領著大家爬上了龜山的山頂,也就是龜背上。他指著山下的神貴村說,你們看看啊,神貴村像不像一隻正在爬行的大烏龜啊?神貴村像烏龜,孫玉華下鄉時就知道了。蘇利民和趙來穀是第一次來,就認真地向山下瞭望,結果什麽也沒看出來,隻是覺得村裏房屋破舊,黑壓壓一片。宋一鳴不得不提示說,你們看中間那一片青磚灰瓦的老房子,看見了嗎?那是烏龜的頭,那是烏龜的尾,四隻腳看出來了沒有?蘇利民和趙來穀不好辜負宋一鳴的美意,就積極地配合他的熱情,睜大了眼睛用力看,再加上合理想象,仍然沒看出什麽名堂。坦白地說,宋一鳴自己也看不出現在的神貴村像烏龜了,史料記載是宋朝的時候像烏龜,歲月更替,老房子所剩無幾,誰現在說能看出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下得山來,孫玉華提出不坐車回鄉政府招待所,而是步行。他對同行者說,他要走走老路,仔細看看神貴鄉的今天。孫玉華是蘇利民和趙來穀的上司,他們盡管感到有些累了,腿像灌了鉛一樣,也無不裝出興味盎然的樣子,大聲擁護。宋一鳴也抬不動腳了,又加上胖,就筋疲力盡,氣喘籲籲了。但是,對他而言,有兩件寶貝擺在他的麵前,一是老龜,二是孫玉華,他隻好讓司機都開了空車回去。

由山下到村裏大約有二裏地,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蘇利民和趙來穀時而向宋一鳴問這問那,滿懷好奇,孫玉華雖然默默無語,卻不由得觸景生情,心裏回憶著當年下鄉時的情景:在這條路上拾過糞,在那個路口被野狗咬了一口,這裏,對,就是這裏,他推著裝滿石子的小推車失去平衡,一頭裁到了溝裏,被溝裏的棘針刺了個皮開肉綻……快三十年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怎麽都跟在眼前一樣啊。那時候,神貴鄉就窮,沒想到現在還這麽窮。

神貴村隻有一條主要街道,是石板路,路過老房東戴春玟的家時,孫玉華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孫所長,進去看看老房東吧?”宋一鳴發現了孫玉華懷舊的神情,馬上善解人意地說。

孫玉華搖搖頭,說:“改日吧,來得倉促,我什麽禮物也沒帶,空手去不是那麽回事兒啊。”

神貴村大都是石頭房,從地基到房頂清一色的石板,孫玉華看到,他當年住的靠街南屋已經改成了門頭房,此時正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坐在門口,見他們幾個城裏人走過來,連忙回屋端出一盆小烏龜,不失時機地向他們兜售。

“這是戴春玟的兒媳婦,叫田美蓮,戴春玟的兒子張文韜到城裏賣烏龜,他老婆就在家看攤子。”宋一鳴小聲對孫玉華說。

蘇利民和趙來穀有個習慣,不管到哪裏都喜歡買幾樣當地的土特產,神貴鄉以龜聞名,他們就想不虛此行,都想買一隻小烏龜作為紀念,回家養著玩兒。孫玉華馬上阻止了他們的想法,並告訴他們,龜是四靈之一,四靈當中,麟、鳳、龍,在自然界中並不存在,是人們臆想出的神靈,隻有烏龜是客觀存在的,養龜要有一顆虔誠的心。所以,龜不是玩物,你們不要褻瀆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