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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萬惡的舊社會,萌說,有一個老漢推著獨輪小車到鄉裏趕集,買了兩隻大甕,準備回家盛糧食。回家要經過一段山路,山路崎嶇不平,還有懸崖峭壁。走著走著,他腳下一絆摔倒了。獨輪小推車自然就歪到一邊,車右邊的那隻大甕也順著山坡滾了下去。老漢從地上爬起來,很是懊喪地看了眼山下,就推起車子欲繼續趕路。但是,車子卻怎麽也扶不正,有甕的車左邊總是壓得車子往左歪。就這樣折騰了十多分鍾,老漢也沒能把車子扶正。他終於惱了,一腳將車上的甕踢到山下。他的目光也跟著甕一起滾了下去。就在這隻甕“砰”的聲粉身碎骨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剛才掉到半山腰的那隻甕竟然完好無損。老漢大罵一聲蹲到地上。這時,一陣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老漢環顧四周,無處藏身。雨越下越大,老漢已成落湯的雞。他突然想起了那隻半山腰完好無損的甕,就走過去鑽進甕裏。甕裏的老漢越想越覺得後悔,越後悔就越覺得冤,最後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命嗬,命嗬他不斷地哭喊著。雨在老漢哭喊聲中停了,就在這時,有一老一少兩隻狐狸從甕前路過,並聽到了甕裏老漢“命嗬命嗬”的哭聲。小狐狸對老狐狸說,你知道命是什麽東西嗎?老狐狸看看甕,說,不知道。它們說著圍著甕轉了幾圈,仍然隻聞其聲不見其物。老狐狸對小狐狸說,你從下麵把尾巴伸進去,看看命到底是什麽東西。小狐狸也很好奇,就把尾巴伸了進去。甕裏的老漢覺得腳麵一陣瘙癢,低頭一看竟是條狐狸尾巴,就一把抓住不再鬆手。甕外的小狐狸四處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開。老狐狸見狀,不禁幸災樂禍:你掙吧,使勁掙吧,你怎麽掙也爭不過命嗬。

萌的故事講完了,李大明雙眼失神地沉默不語。

萌說:“大明,你可能不理解這個故事,我理解,我媽比我理解得還透徹。走吧,我要去醫院了。”

8萍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就像躺在一條小船上,她感到自己的軀體正隨著靈魂四處飄浮不定。她的手上插著輸液的管子,鼻子裏的氧氣插管正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氧氣,頭上方的心髒監護儀在時時刻刻地提醒人們,她的心髒有可能跳也有可能不跳了。

萍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也是在一條小船上,那是二十多年前她去鄉下搜集民間故事,一個叫宋勝利的男人擁抱了她。

萍與宋勝利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她去區文化館報到上班的時候,當時她拿著調令騎自行車來到區文化館門口,傳達室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問她找誰。萍的臉紅了下,就把調令拿給老大爺看。

“你就是萍?”這時,在她的身後一個男青年看著萍手中的調令,說。

萍回過頭來,與這人的目光正好碰到一起。萍的臉又紅了一下。萍的臉紅可以說很正常,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過來的女**都有見了男同誌就臉紅的曆史,隻是萍的臉龐過於白皙,漫上紅暈更為迷人罷了。

“我叫宋勝利,我們認識的。”男青年被萍的美貌所吸引,他笑著說,“你就是調到我們科,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萍低下頭來,努力回憶著在哪裏見過這個叫宋勝利的青年人。在調到區文化館之前,萍曾多次來過這裏,許多人都認識,但是對他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們真的認識,”在去人事科的路上,宋勝利說,“你是不是寫過一篇叫〈冬日的陽光〉的散文?”

萍的這篇叫《冬日的陽光》的散文是不久前創作的,發在區文化館主辦的內部刊物《群眾文藝》上。

對於萍不幸的經曆,宋勝利可以說了如指掌。在萍沒調到文化館以前,拿著萍送來的稿子,同科室的人都會對她的婚姻議論一番。針對萍的不幸婚姻,人們分成兩大派,有說她就是不應該離婚的,也有說她是該離婚的。主張不該離婚的人認為,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損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他幾乎不可能再找到別的女人,那麽這個女人不應該以身相許作為回報嗎?宋勝利自然站在堅決支持她離婚的一邊,他認為,既然是沒有愛情的婚姻就該解除,恩人不一定就是愛人,報答恩人的辦法有許多種,何必要選擇以身相許?

宋勝利決定拯救萍是在他看了她的散文《冬日的陽光》之後。萍在這篇散文裏,以冬日窗前的一盆草花的盛衰為背景,描繪了冬日裏人們對陽光的渴望。全文充滿了悲傷的格調,讀來使人黯然神傷。宋勝利的專業是作曲,畢業於一所著名的音樂學院,他本該分到大的樂團或者劇團,但他的家庭出身不好,到區文化館上班就已經不錯了。他多才多藝,畫也畫得不錯,兼《群眾文藝》的美術編輯。宋勝利是較早讀到這篇作品的人之一,當他拿起畫筆為其作插圖的時候,他被文裏行間的真情實感打動了。他特意畫了一個巨大的太陽,讓她占據了畫麵的大部,一支鮮花頑強地從窗口探出頭來,投入太陽的懷抱,而畫麵的右上角,有一群報春的燕子正向鮮花飛來。從畫的構思來講,這是一幅粗俗直露的作品,而宋勝利的用意是希望萍能從中悟出點什麽。

萍自然讀得懂,卻不能那樣做。

“你那篇散文的插圖是我畫的。”宋勝利說。

萍記得插圖的內容,也記得作者的名字,卻沒記得見過作者本人。

萍終於沒能回憶起他們在哪裏見過,就說:“真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好,我實在記不起我們在哪兒認識的。”

宋勝利一下子笑了起來,說:“我經常出發,還幫曲藝團作曲什麽的,你來的時候我都不在,可我們在〈群眾文藝〉上見過呀,你的名字在前麵,我的名字在後麵。”

萍也笑了,說:“對,這樣說來是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