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認識李大明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個水性楊花拈花惹草的人，自從他跟那個叫迪的女人結了婚，他就再也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動過心。那麽，現在的一切將做如何解釋？是什麽指使他到這裏來的呢？僅僅是因為今天和迪的這場爭吵嗎？
萌一步跨進花園大酒店的時候，看到李大明正在一個勁兒地搖頭。
“Ｈｅｙ！”萌一拍李大明的肩膀。
李大明反應迅速地回過頭來，一把握住萌的手，說：“Ｈｅｙ！”
“沒想到你也這麽庸俗。”萌說，在李大明的對麵坐下來。
“你來晚了。”李大明燃上一支煙，說。
“是嗎？”萌早已忘記了剛才父母給她帶來的不快，她抬腕看了下手表，然後抬起頭來笑嘻嘻看著李大明。
李大明發現萌有一口很美很白的牙齒，他記得在牙科醫院裏曾看到過這麽一副美而白的牙齒，可惜，那是假的。萌的牙是不是假的？
“說吧。”萌把左胳臂支在餐桌上，托著嘴巴，眯著眼，說。
說什麽？萌讓我說什麽？李大明把一口煙憋在嘴裏，迷惑不解地望著她，不說話。
“說吧，”萌重複道，“為什麽請我吃飯？”
李大明幹什麽都要想一下為什麽再去幹，這與他那個在省某科研所裏做學問的父親有關。可是，今天請萌吃飯是個例外。是因為和迪的這場爭吵嗎？他想不是的。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把憋在嘴裏的煙吐出來，說：“我想我們現在該是談論吃什麽飯。”
萌看著那個彈鋼琴的人，他發現那人的背已經有點駝了。
“隨便。”萌說，收了收腹，做出駝背的樣子。
李大明側耳聽了會兒鋼琴曲，這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他覺得他已經好長時間沒聽到這麽美好的曲子了。
“看來你是個很隨便的人。”李大明說，一隻手很悠閑地隨著音樂的節拍上下擺動著。
萌晃了晃右肩，又晃了晃左肩，最後雙手握起來，將骨節按得叭叭響。
“是嗎？隨便點不是很好嗎？”萌說，突然盯著李大明，“你老婆知道你請一個小姐來這裏吃飯嗎？”
這個時候提起老婆不能不叫李大明感到很沮喪，他狠狠地抽口煙，說：“我還沒結婚呢？”
萌吹開飄到她眼前的煙霧，像個刑警審訊著犯人：“你在說謊！結婚的男人我看得出來。”
李大明愣了下，良久才指指眼角，故作笑態地說：“是看這裏嗎？你認為我已經老了嗎？”
“不，不是的，”萌搖搖頭，說，“看眼。”
李大明轉回頭去，在他的身後有一塊巨大的鏡子。他發現，鏡子裏的他已有幾絲疲憊。他注視著自己的眼睛。他記得書上說，孩子生下時眼睛有多大長大了還是多大，所以嬰兒的眼睛看上去就比較大。結了婚的男人眼睛是大了還是小了？
“你的眼裏充滿了不安，你的眼睛在看著我的時候還在用餘光看著你的周圍，因為你怕你的老婆突然出現在這裏或者碰上你的熟人。心神不定，你懂嗎？”萌說。
萌得意的神情叫李大明難以忍受，他覺得蒙在自己臉上的遮羞布正叫她一片片地撕下去。
“今天，”萌又說，“你剛剛和你老婆吵過嘴，對不對？”
李大明突然看到，那個叫福爾摩斯的英國私人偵探正叼著碩大的煙鬥向他一步步地走來。
“根本沒有，我老婆昨天就出差了。”李大明說。
“先生，你點什麽菜？”已在這裏恭候多時的餐廳小姐問。
“小姐，過會兒再點菜，好嗎？”萌衝小姐歉意地笑笑，說。
小姐對李大明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你他媽笑什麽？李大明心裏想，然後也做出笑的樣子。
“你看你的笑，多麽不自然，就像下著雨還太陽高照。因為你是裝出來的，你臉部肌肉神經剛才還在高度地緊張，你現在想讓它們鬆弛下來，可是這需要一個過程。你見過一隻吹得膨脹到極限的氣球嗎？它泄了氣的時候，球麵便凸凹不平，好像你現在在笑著的這張臉。”萌說。
李大明無可奈何地笑著，他看著萌張張合合的嘴唇發呆。
“句句都是心裏話是不是？”萌說。
李大明發現萌的智商絕對不低，跟這樣的女人打交道想必更有趣。這促使他下定決心跟萌交往下去。
“你還沒說為什麽請我吃飯呢？”萌緊追不舍。
“你還沒問過我叫什麽呢？”李大明不滿地說。
“這個還十分重要嗎？我知道你是個男人就行了。”萌懶洋洋地說，伸手從李大明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
“那麽你說，”李大明也拿起一支，叼在嘴裏，說，“你看我是幹什麽的？”
萌用舌頭將煙從左嘴角倒到右嘴角：“大不了是個文化人。”
李大明確實算是個文化人。大學中文係畢業後，他分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文化單位從事一件很不重要的工作。
李大明被萌的舉動震住了，他想這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呢？現在的女孩子都是這個樣子嗎？
萌叼著煙，伸長了脖子，說：“愣什麽愣？點煙嗬。一點眼色都沒有，這樣能討小姐喜歡嗎？”
李大明長歎一口氣，掏出火機，給萌點上了煙。
“我隻是想和你交個朋友。”李大明說。
“朋友？一般的朋友還是別的什麽朋友？”萌深深地吸口煙，問。
李大明看著煙霧順著萌的氣管到達她的肺部，然後又順著她的鼻孔冒了出來。
“朋友就是朋友，沒有必要分一般的朋友還是不一般的朋友。如果你不願和我來往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走。”李大明說。他已經沒有了興致，他不想到這裏來進行什麽智力競賽。他站起來，作出要走的樣子。
萌一把拉住李大明的手，使勁握了握，說：“其實，我挺願和你這樣的文化人交朋友的。剛才是給你開個小小的玩笑，大哥尊姓大名？”
李大明的手在萌的手心裏簡直舒服極了，他順著這隻手看上去，驚喜地發現萌的神情很激動。
“免尊姓李，木子李。”李大明重新坐下來，伸出另一隻手撫摸著萌的手背，說，“至於大名嘛，就叫大明，大大的大，明明白白我的心的明。”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萌抬眼看著李大明，悠然自得地唱了起來。
李大明會心地一笑，回過頭來，打了個響指，高叫道：“小姐，點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