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菊

沙沙沙,沙沙沙……阿菊的手藝真不錯,比我的破剃須刀可舒服多了,廣勝舒服著就想睡覺。

廣勝感覺天和地連接在了一起,成群的鴿子在渾沌之中飛翔,廣勝一個人走在天地之間,飄飄忽忽,似乎一點一點地進入了夢境……孫明推門進來了,指著鏡子裏的廣勝嚷:“陳廣勝,你可真能沉得住氣呀,這麽晚了你也不知道出去找找我,哪怕是給我打個電話?”

廣勝坐起來衝她傻笑:“我還以為你回你媽那兒去了呢。”

“嗚嗚嗚,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孫明哭了,“我怎麽有臉回我媽那裏,我怎麽有臉回我媽那裏啊?都是讓你這個雜碎給攪和的,我不聽我媽的勸,整天跟你在一起鬼混,現在我敢回家嗎……起來起來,跟我回去,我要收拾東西,跟你拉倒。”

“別拉倒呀……”廣勝急了,伸手來拉她,動作急促了一點兒,“撲通”一聲滾到了門邊,“明明,明明——你回來!”

“勝哥,做夢哪?”阿菊用剃刀把拍了拍廣勝的臉,“你這一晃悠,差點兒割破你的脖子。”

“啊?哦……剛才我還真的做夢了,你繼續。”廣勝又閉上了眼睛,腦子煙一般亂。

孫明現在在哪裏?我是不是應該給張芳打個電話問一下?她經常在生氣的時候去找張芳的。還是拉倒吧,這事兒傳到蝴蝶的耳朵裏,還不得讓他笑話死我?一樣的戀愛,一樣的談上了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美女,人家兩個為什麽就好好的?

天和地又連接在一起了,可是這次沒有了那群鋪天蓋地飛翔的鴿子……廣勝看見的隻是漫天的大雪,狂風在雪霧裏肆虐,廣勝看見自己手裏提著一杆沉甸甸的獵槍在雪原上追逐一隻狼。這隻狼跑得快極了,廣勝如果不飛起來就不可能追上它。飛吧,飛吧,廣勝這樣想著,身體就飄在了半空,離那隻狼越來越近。廣勝感覺到一陣壓抑的快感,我要抓住你,我不會讓你再禍害可憐的羊了。廣勝想從空中跳下來,可他無論如何也完不成下落的動作。正在著急,那隻狼把頭猛地仰向了他:“陳廣勝,你來呀,來打死我呀!”廣勝赫然發現狼頭變成了常青的模樣,常青張著血盆大口猛地跳起來……“別過來——”廣勝大聲叫了起來,他知道那個噩夢又不請自來地進入了他的腦子。

“勝哥,又做了什麽夢?”阿菊笑眯眯地問。

“沒什麽……”廣勝坐起來,擦一把汗淋淋的額頭,大口地喘氣。他恍惚記不起來剛才的夢境了。

“我經常做夢,一般都是好夢,什麽買彩票中大獎啦,什麽過年放鞭炮啦,什麽娶媳婦生兒子啦……”廣勝慢慢把臉湊近了鏡子,“不錯不錯,阿菊的手藝真不錯。我要是有錢了,就雇你當我的專職胡子刮手,每月一萬塊,少一分不行,咱們不嘮叨。”

阿菊扳著廣勝的臉,把他扳躺下,用須後水來回抹著剛刮過的地方:“勝哥這麽說,我真高興。如果你真的要雇我專門給你刮臉,就衝這句話,不要工錢我也願意……”阿菊看著鏡子裏一臉疲態的廣勝,幽幽地一撇嘴,“明明真有福氣,找了你這樣的老公,光聽說話就能多活十年,我家阿德有你這麽一半也好。”“還是阿德好,老實。”廣勝感覺阿菊的手像小貓,柔若無骨,摸在臉上讓他感覺仿佛行走在雲端。

“勝哥,你的眼睛怎麽了,腫得好厲害喲。”阿菊的手又摸上了他浮腫的眼皮。

“腫嗎?那就對了,想你想的,哭腫了,真的。”廣勝的心驀然跳得厲害,莫名地就想要抓住阿菊的手親一下,剛伸出手來又忍下了,不能這樣幹,這不是好人的做法……孫明的影像在廣勝的眼前一閃。我得給孫明打個電話,這幾天的表現也太說不過去了,我不能失去她。

廣勝閉著眼睛掏出了手機,孫明的號碼太熟悉了,幾乎沒怎麽看就撥過去了。

廣勝清了清嗓子,故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成趙忠祥:“喂……”那邊說:“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廣勝等她把那句英語也說完,又按了重撥鍵,那邊還是這句話。這話重複多了,廣勝就有些不耐煩的意思,那我就不麻煩你了,廣勝想,整天對著好幾萬人重複同樣的話,不嫌累嘛你。不對啊,孫明的手機在她的包裏,她的包放在我家裏呢……她什麽時候關機了?

“你是不是在給明明姐打電話?我傍晚的時候看見她回來過,剛剛走了。”阿菊用手背貼貼廣勝的臉,說。

“我知道,”廣勝笑了笑,“是我讓她回來的,她的包放在我家裏,我讓她滾蛋,我把她給休了。”

“又開玩笑,”阿菊推了廣勝的腦袋一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舍得不要人家?”

“我覺得孫明沒有你好……”廣勝把眼睛張開一條縫,眯著阿菊沒話找話。

“去!明明長得多好看?我哪能跟人家比?”阿菊的南方普通話軟軟的,有點兒綿綿的性感。

“你脾氣好啊,孫明像隻母老虎。”廣勝又閉上了眼睛,他覺得這樣眼皮才會好受一點兒。

“是嗎?沒看出來。”阿菊的手摸到了廣勝的喉結上,廣勝不由得一哆嗦,全身麻癢,就連胸口都像被一隻柔軟的手摩挲著。

“阿菊,我真想跟你談個戀愛什麽的……”咦?她怎麽不摸了?廣勝睜開眼,阿菊不見了。

心裏感覺有些空,廣勝撐一下椅子扶手,坐起來喊:“阿菊,你幹什麽去了?”

阿菊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我在屋裏給你找酒精呢,你的眼皮用酒精擦擦就會好多了。”

廣勝的心裏一陣感動,多好的姑娘啊,她的脾氣比孫明可好多了,嗓子不由得又是一陣發顫:“阿菊,讓你操心了……”手腕子忽然有點兒疼,那是讓孫明踢的,廣勝的心抽搐了一下,起身尋著聲音進了裏屋。裏屋的燈光很暗,阿菊撅著屁股在開床頭櫃,廣勝一下子就呆住了。昏暗的燈光其實很柔和,柔和的燈光曖昧地灑在阿菊渾圓的屁股上,有一種讓廣勝說不出來的誘惑。看樣子她沒穿內褲呢……廣勝猛力咽了一口唾沫,一聲“咯”的脆響讓他的心驀地一緊,眼睛陡然變成綠色的了。

房間裏的空氣似乎凝結了,廣勝的呼吸隨之停頓,心跳聲擊碎沉悶,爆炸在空氣裏。

阿菊一回頭,眼睛一下子撞在廣勝的眼睛上,嬌嗔地扭了扭身子:“你這樣看著我幹嗎?”

廣勝不說話,扳過她的肩膀,一下子將她摟進了懷裏,“咣當咣當”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撞擊著阿菊的胸口。

阿菊局促地扭動身子:“勝哥你別這樣,勝哥你……”軟綿綿的身體讓廣勝感覺一陣陣地眩暈。

廣勝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擁著阿菊滾到床鋪上麵,腦子一片空白……

風舞動床頂垂下的蚊帳,猶如翻滾的波Lang。

外麵的電視機還在開著,裏麵一對癡男怨女正在無聊地吵架,聲音高亢,極度嘈雜。

“咳咳!”外麵有人在咳嗽,聲音尖得像警笛,廣勝猛地停止了動作。

“是阿德,阿德回來了……”阿菊驚慌失措地推開廣勝,到處尋找自己的衣服。

“別怕,”廣勝整理一下衣服,用力捏阿菊的肩膀一下,站在門後屏一下呼吸,大步迎了出去,“阿德回來了?”

阿德站在門口冷眼打量著廣勝,聲音像是從泥土裏發出來的:“勝哥也在這裏?”想靠前,被廣勝擋了一下。

阿德疑惑地瞅了瞅廣勝,木樁一樣站下了。

廣勝抬手拍拍阿德的肩膀,一時有些心虛:“嗬,老德子越來越瀟灑了,這麽晚才給人家回來?”

阿德扭開廣勝,悶聲不響地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砰”的一聲關門聲把廣勝震得一哆嗦,心就像被門擠了一下。

得,我還是走吧……廣勝知道,這個時候再進去囉嗦的話,不定鬧出什麽事情來呢。

迷亂著心情走到自己家樓洞的時候,突然從裏麵鑽出一個人來,廣勝嚇了一跳:“幹什麽的?”

“不幹啥,撒尿。”那個人貼近牆根,橫著身子往外挪。

“哪兒不能尿,跑樓道裏來尿?”廣勝飛起一腳朝他褲襠踢去,“咣當”掉下一個圓筒狀的東西來。

那個人顧不得揀他的東西,撒腿竄沒影了。躺在地上的那個東西突然叫了起來:“高價回收彩電、冰箱、電腦、洗衣機——”

什麽玩意兒!廣勝一腳將它踩扁,拔腿上樓。那東西在後麵艱難地叫了最後一聲——“莫失良機!”

樓下傳來一聲雷鳴般的踹門聲,廣勝的心驀地懍了一下,阿德可能覺察到剛才發生的事情了。

有人在樓下叫罵,好像是在聲討剛才的那下摔門聲。接著,一陣摩托車發動聲傳上來,隨即遠去,好像是阿德走了。阿菊剛才應該是跟阿德吵了一架……廣勝站在蓮蓬頭下麵,冰冷的水“刷刷”地澆在他的頭上,讓他一連打了好幾個激靈。腦子裏麵空蕩蕩的,像吃了很多東西又吐幹淨之後的那種巨大的空虛。剛才我跟阿菊做了什麽?廣勝的腦子一下子亂了,曾經熱切盼望的一幕終於發生了,可是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驚喜,甚至連占了點兒小便宜的感覺都沒有。臭流氓這三個字不請自來地進入了廣勝的腦子,這陣子我到底是怎麽了?

剛進門的時候,廣勝看見桌子上孫明的包不見了,廣勝知道孫明回來過,心針刺般的難受。這些天她到底在幹些什麽呢?

回想起剛認識孫明的時候,那時候她多天真啊,像一隻剛剛脫繭的蜻蜓,歡快地在燦爛的陽光下飛舞。

廣勝甩了幾下腦袋,水滴一排排濺到對麵的鏡子上,鏡子裏的那個家夥醜陋得像一頭待宰的豬。

廣勝趴過去盯著他看了好長時間,突然感覺一陣惡心,猛地衝鏡子啐了一口:“滾你媽的!”

那個家夥不知羞恥地衝他咧嘴,廣勝用手抹了他一把,那家夥立馬變成了一個鬼魂,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一道閃電悠忽劃過夜空,廣勝的身體驀然亮了一下,像鬼魂。

外麵的電話鈴催命般響個不停,廣勝**著身子衝出去,一把撈起了聽筒:“這麽晚了咋呼什麽?”

“又怎麽了這是?”電話那頭響起的是老七的聲音,“勝哥,你這陣子脾氣怎麽這麽大?我都不敢找你了。”

“什麽事兒這麽著急?不睡覺了?”廣勝感覺有點兒發冷,直接佝僂在了地下。

“睡那麽早幹什麽?又不是在勞改隊,到點不睡還不行的……”

“少他媽廢話!”廣勝不耐煩了,“快說,找我有什麽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了?什麽邏輯嘛……好,不廢話了,”老七壓低聲音,yin賊得手似的笑,“勝哥,我覺得要出大事兒了!常青今晚好像喝大了,把他的幾個最親密的夥計叫到一起商量事情,我站在外麵偷聽了幾句,我聽見常青跟他的那幾個鐵杆兄弟說,把家夥都給我準備好了,過幾天就砸挺了關凱……”“你聽著,”廣勝把話筒拿到眼前,嘴對話筒沉聲道,“他們都死了也不關我的事兒,你滾吧。”

“別別別,我聽常青說,凱子弄不好要找你去呢,他說你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虎死了虎威還在……”

“你還有完沒完?滾蛋!”老七還要囉嗦,廣勝直接把話筒丟在地下,轉身進了廁所。

耀目的燈光下,廣勝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就像一個飄在墳場中央孤獨的幽靈。

地板上那趟濕漉漉的腳印有些變形,顯得支離破碎。

廣勝上床,拉過被子把自己蓋住,睜大眼睛看窗外的月亮,它正在一點一點地暗下去。